（一）首部

1.判决书字号
一审判决书：云南省沾益县人民法院（1998）沾刑初字第36号。
二审判决书：云南省曲靖市中级人民法院（1998）曲刑终字第119号。

2.案由：黄某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案。

3.诉讼双方
公诉机关：云南省沾益县人民检察院，代理检察员张全昆、朱志宇。
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杨某，女，76岁，汉族，文盲，沾益县汽车总站退休职工，昆明市人，系死者黄某1之母。
一审委托代理人：袁剑、袁亚东，珠江源律师事务所律师。
被告人（上诉人）：黄某2，女，1966年12月2日出生，彝族，初中文化，沾益县毛纺厂工人，云南省砚山县人。1998年5月15日因本案被逮捕。
一审辩护人：陈德武、朱家启，天志律师事务所律师。

4.审级：二审。

5.审判机关和审判组织
一审法院：云南省沾益县人民法院。
合议庭组成人员：审判长：马德州；审判员：孙鹏德；代理审判员：张琼。
二审法院：云南省曲靖市中级人民法院。
合议庭组成人员：审判长：潘明强；审判员：王仕华；代理审判员：谭建明。

6.审结时间
一审审结时间：1998年5月11日。
二审审结时间：1998年9月30日。

（二）一审诉辩主张

1.云南省沾益县人民检察院指控称
1996的10月14日23时许，被告人黄某2被黄某1叫到宿舍内。黄某1询问黄某213日晚的去向，两人因此发生争吵、厮打，黄某1将黄某2按倒在沙发上殴打，黄某2抓起一酒瓶将黄某1面部砸伤，黄某1起身进卧室，黄某2拿起茶几上的电工刀跑出门外，到黄某1之母处告诉说：“黄某1要杀人了。”随后跑到前夫罗某的宿舍内拿了一把匕首，又跑下楼来，在楼外遇到黄某1，其手持一把三棱刮刀。二人持刀相互对刺。黄某2背部、腰部、臀部被黄某1刺伤，经鉴定为轻伤。黄某1前胸骨右胸锁关节被黄某2刺中，致右肺刺创失血性休克死亡。黄某2的行为构成故意伤害罪。

2.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及其代理人诉称
黄某2于1996年10月14日夜间11时许，从其前夫罗某宿舍拿了一把匕首，闯入黄某1卧室内，见黄某1在沙发上，便顺手从桌上拿起一酒瓶将黄某1头部砸伤，紧接着用匕首朝黄某1胸上部锁关节处猛刺一刀，转身跑出门外。黄某2故意伤害致黄某1死亡。请求法院判令黄某2承担刑事责任和赔偿丧葬费1500元、死亡补偿费22140元、死者生前被扶养人生活费10800元，合计34440元。

3.被告人的答辩及其辩护人的辩护意见
黄某2辩称：我未刺着黄某1，到杨某处是寻求保护，到罗某处是去躲避；我也未到黄某1家杀黄某1，不应承担刑事及民事责任。另，黄某1刺我那么多刀，我住院开支万余元谁承担?其辩护人提出：从被害人的伤口看，只能是从后面朝肩部刺杀才会形成这样的伤口，黄某2个子矮，黄某1个子高，黄某2不可能站在黄某1后面往前刺。是黄某1追杀黄某2，而不是互相对刺，要是对刺，黄某2的伤口为什么都是在后面?黄某2的行为属正当防卫，对黄某2应当作无罪判决。

（三）一审事实和证据
云南省沾益县人民法院经公开审理查明：
被告人黄某2自1994年就与黄某1来往频繁，并长期勾搭成奸。1996年黄某2与其夫罗某离婚后，黄某1多次向黄某2求婚不成，便怀疑其另有新欢。1996年10月14日夜11时30分，黄某1到黄某2宿舍将黄某2叫到其宿舍，质问黄某213日晚上的去向。黄某2不承认到过某处。为此，双方发生争吵、厮打。在厮打中，黄某2用手、空酒瓶抓伤和砸伤黄某1鼻、面、右额部。黄某1被砸伤后，进卧室内去拿三棱刮刀。黄某2趁机从组合柜上拿起一把电工刀往外跑，跑到黄某1之母的住处敲门。黄某1之母开门问什么事?黄某2说：“你儿子今晚上要杀人了，杀着哪个算哪个。”说完又跑到前夫罗某住处，从罗某写字台柜内拿出一把单刃匕首就往外走，刚走出楼道门口就与黄某1相遇。黄某1手持三棱刮刀一把，黄某2手持单刃匕首一把、电工刀一把。二人相遇时，黄某2趁黄某1不备，从黄某1右侧用匕首朝黄某1前胸骨上凹右胸锁关节侧处猛刺一刀。黄某1被刺后，即用三棱刮刀刺了黄某2的后腰、背部、臀部各一下，后持刀离去。黄某2即被人送医院抢救，后经法医鉴定其伤情为轻伤（偏重）。公安人员在案发后一小时在黄某1宿舍门外发现黄某1瘫坐在地上，即送往医院，经抢救无效死亡。经法医尸检，黄某1因右肺刺创失血性休克死亡。
上述事实有下列证据证明：
（1）公安人员对现场处理的材料。
（2）证人罗某、吴某、黄某3、肖某的证言。
（3）现场勘查笔录。
（4）尸检报告。
（5）刑事科学技术鉴定。
（6）作案工具的提取笔录。
（7）凶器的认定材料。
（8）黄某2的伤情鉴定。
（9）现场、死者伤情、作案工具的照片。
（10）被告人黄某2的供述及辩解。

（四）一审判案理由
云南省沾益县人民法院认为：
被告人黄某2无视国家法律，故意伤害他人，致人死亡，后果严重，其行为已构成故意伤害罪，应负刑事责任和民事责任。公诉机关指控的事实成立，定性准确。黄某2辩解其未刺着黄某1以及是正当防卫的辩护意见不符合本案客观实际，其理由不成立；辩护人提出的辩护意见也不符合本案客观实际，均不予支持。被害人对引起本案有一定责任，故原告人提出的赔偿数额不全部支持。鉴于被害人对引起本案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故可对黄某2从轻处罚和在民事上减轻其责任。

（五）一审定案结论
云南省沾益县人民法院依照197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三十四条第二款、第三十一条、《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十二条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一百一十九条、第一百三十一条的规定，作出如下判决：
（1）黄某2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8年。
（2）黄某2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杨某安葬费1500元、抚养费5000元、赡养费1500元，共计8000元。

（六）二审情况

1.二审诉辩主张
一审法院判决宣判后，被告人黄某2不服，以原判认定事实错误，自己未刺着黄某1以及黄某1是畏罪自杀为理由，提出上诉，请求宣告其无罪。

2.二审事实和证据
云南省曲靖市中级人民法院经审理查明：
1994年以来，被告人黄某2与被害人黄某1有不正当两性关系，导致1996年黄某2与其夫罗某离婚。黄某1多次向黄某2求婚不成，便怀疑黄某2移情别恋而对其不满。1996年10月14日23时30分左右，双方在黄某1宿舍发生争吵、厮打。在厮打中，黄某1致黄某2左上肢挫伤，黄某2抓伤、用空酒瓶砸伤黄某1头、面部。黄某1被砸伤后进卧室拿三棱刮刀。黄某2趁机从组合柜上拿起一把电工刀往外跑，先跑到黄某2之母杨某住处告诉说：“你儿子今晚上要杀人了，杀着哪个算哪个。”杨某不理，黄某2又跑到罗某住处拿了一把单刃匕首冲出来，刚到其母肖某家的楼道口时，与持刀迎面而来的黄某1相遇，双方即对刺起来。黄某1用三棱刮刀刺中黄某2后腰、背、臀各一刀。黄某2用匕首刺中黄某1前胸骨凹右胸锁关节侧处一刀，致黄某1右肺刺创失血性休克死亡。黄某2也被刺成轻伤（偏重）。
以上事实有黄某1系单刃锐器刺创右肺失血性休克死亡的尸检报告鉴定，现场勘查笔录：中心现场有单刃匕首一把、刀刃上有大量血迹等，黄某1伤与凶器的同一认定证实刺伤黄某1的凶器是单刃匕首，证人罗某证实黄某2从他那里拿了一把单刃匕首，被告人黄某2供述自己从罗处拿了一把单刃匕首，法医鉴定黄某2的伤属轻伤，以及现场、作案工具、双方伤情照片等证据证明。这些证据相互印证，足以认定。

3.二审判案理由
云南省曲靖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
上诉人黄某2故意伤害他人，致人死亡，后果严重，其行为已构成故意伤害罪。鉴于被害人在本案中有重大过错，可对黄某2减轻处罚。黄某2提出自己未刺着黄某1及黄某1是畏罪自杀，没有事实根据，上诉理由不成立，本院不予支持。原判定性准确，民事部分处理恰当，但认定黄某2趁黄某1不备，首先用匕首刺黄某1一刀证据不足，不予确认。原判量刑过重，依法应予改判。

4.二审定案结论
云南省曲靖市中级人民法院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十二条、197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三十四条第二款、第五十九条第二款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一百五十三条第一款第（一）项、第一百八十九条第（二）项的规定，作出如下判决：
（1）撤销云南省沾益县人民法院（1998）沾刑初字第36号刑事附带民事判决的第一项，即黄某2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8年。
（2）上诉人（原审被告人）黄某2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
（3）维持沾益县人民法院（1998）沾刑初字第36号刑事附带民事判决第二项，即由黄某2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杨某丧葬费1500元、抚养费5000元、赡养费1500元，共计8000元。

（七）解说
黄某2故意伤害案是故意伤害类案中案情错综复杂的一个特别案例。本案有两大疑难问题。
1.本案发生在夜深人静时，被害人死亡，没有被害人的陈述这一证据与其他证据印证，也没有目击案件发生全过程的证人，这就形成了本案的第一个疑难问题——认定事实难，准确认定本案事实更难。这使办案人员在侦查、起诉、审判中易犯“先入为主、轻信口供”的错误。我们知道“以事实为根据”的重要性，只有认定事实清楚才可能定性准确，量刑适当，否则就会出现冤假错案。而认定事实的惟一可靠的手段就是应用证据，不能用别的方法，更不能主观臆断和轻信口供。一审认定“黄某1把黄某2喊到其宿舍，质问黄某213日晚的去向，黄某2不承认到过某处”这一情节，只有被告人自己这样陈述，没有其他证据印证。如果被告人主动去找黄某1，对话内容是别的，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一审明显犯了“轻信口供”的错误。在实践中应注意摒弃被告人的口供是证据之王的观点。被告人的口供与其他形式的证据一样，必须与另外的各种证据进行对照、比较、综合分析，同样需要他种证据的印证，才能查实采信。一审还认定“黄某2趁黄某1不备刺了黄某1前胸骨凹右胸锁关节侧处一刀”，这一情节完全是靠主观臆断或者主观推测。所以，二审时否定了这两个情节。二审中还否定了一审辩护人提出的“被告人个子矮，被害人个子高，被告人不可能用匕首刺着被害人右胸锁关节侧处”等。辩护人在认定这一情节时，是假设双方都是站在一个位置不动，这种认定方法显然是错误。
那么，应该如何分析、判断本案的证据呢?简单地说，第一，要用联系的方法来看本案的证据，即要把每个证据与其他证据联系起来看，进行对比印证。不能孤立地去判断一个证据的真假，否则就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第二，要用“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的观点、方法来分析、判断本案的证据，不能静止地看本案的案情。“联系”、“运动”的观点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是科学的方法论，应在办案中加以应用，审查证据时，要树立和遵循刑事诉讼法规定的证据的基本准则，即对一切案件的判处都要重证据、重调查研究，不轻信口供。偏离了这一基本原则，就会导致认定事实错误，就会枉法。
2.本案发生时适逢刑法修改了正当防卫的条款，使黄某2的行为酷似正当防卫，这形成了本案的第二个疑难问题——黄某2的行为是正当防卫还是故意伤害?对此，有两种意见。第一种意见是，黄某2的行为构成故意伤害罪。这是公诉、一审、二审的意见。其理由为黄某2只有伤害之故意。从本案中黄某2的行为可以看出其心理状态，因为人的心理活动是通过其外部的行为来表现的。黄某2在与黄某1厮打，黄某1进卧室拿刀之际，趁机从柜上拿起一把电工刀就往外跑。黄某2往外跑干什么?这很清楚，她没有杀害黄某1的动机、目的，不然她拿起电工刀就会追着黄某1刺，黄某2先跑到黄某1之母处，告诉黄某1之母，黄某1今晚要杀人了。如果黄某2想杀害黄某1，她何必要告诉他人，很明显，黄某2害怕黄某1杀她，才向黄某1之母求得保护或让其母去阻止黄某1，而黄某1之母明知两人关系，不愿理睬。黄某2见黄母不理，才横下心来，于是说“杀着哪个算哪个”，又跑到其前夫罗某处拿了一把单刃匕首冲出来。黄某2出来又想干什么?我们可以看出，黄某2十分惧怕被杀，所以准备了两把刀，这时，她内心并不想去杀黄某1，而当其冲下楼时，黄某1持刀追来要杀她，她已无退路，见黄某1逼来，两人都以为对方要先杀自己（当时有路灯），双方便互相乱刺。此时，黄某2也没有要把对方杀死的念头。乱刺中，黄某2刺中对方致命部位一刀，黄某1刺着黄某2背后三刀离去，后终因右肺刺创失血性休克，抢救不及时死亡。综观全案，黄某2没有杀死对方的故意，但其行为也不具备正当防卫的构成要件。因此，其行为构成故意伤害罪。第二种意见即辩护意见是，被告人黄某2之行为不构成犯罪，属正当防卫。其理由前面有述，另外的理由是，双方不存在“对刺”，只存在黄某1追杀黄某2，黄某2的三处伤都是在背后，足以证明。即使“对刺”，黄某2的行为也属正当防卫。因为第一个现场双方已厮打结束，黄某2已离开，去寻求保护，拿刀是以防不测。黄某2在回家时，遭到黄某1持刀先加害，当其生命受到正在发生的不法行为的威胁时，即使刺了黄某1一刀，也是符合正当防卫的构成要件的，何罪之有?
法院判决采纳了第一种意见，是符合立法原意的，从一审、二审法院的判案理由也可以看出，黄某2的行为不符合正当防卫的构成要件。最后，二审对黄某2判处有期徒刑5年。理由是：被害人黄某1持刀杀伤被告人，致其轻伤（偏重），其行为属严重违法。根据本案实际情况，对被告人判处8年有期徒刑太重，故依法减轻处罚。
（唐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