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部

（一）判决书字号
四川省成都市龙泉驿区人民法院（2010）龙泉民初字第1952号民事判决书。
四川省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2011）成少民终字第253号民事判决书。

（二）案由
生命权纠纷

（三）诉讼双方
原告：邓某
原告：胡某
原告：王某
原告：邓某2
法定代理人：王某，系原告邓某2之母。
四原告的委托代理人：唐烽，四川蜀望律师事务所律师。
被告：重庆天宝汽车运输有限公司
法定代表人：王某2，公司总经理。
委托代理人：刘云，公司职工。
被告：谢某（上诉人）
委托代理人：宋杨东（一审诉讼代理人），四川超跃律师事务所律师。
委托代理人：贺朝燕，四川超跃律师事务所律师。
被告：石某
委托代理人：宋杨东，四川超跃律师事务所律师。
委托代理人：贺朝燕，四川超跃律师事务所律师。

（四）审级：二审

（五）审判机关和审判组织
一审法院：四川省成都市龙泉驿区人民法院
合议庭组成人员：审判长：屈超玲；代理审判员：陈明；人民陪审员：陈伶。
二审法院：四川省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
合议庭组成人员：审判长：周岷；审判员：周文军；代理审判员：侯文飞。

（六）审结时间
一审审结时间：2011年3月8日
二审审结时间：2011年8月12日

二、一审诉辩主张

（一）原告诉称
2010年8月19日，受害人邓某3乘坐重庆天宝汽车运输有限公司（下称天宝运输公司）的渝B号货车。该车行驶至厦蓉高速2189公里加600米处，受害人邓某3被留在高速公路上，石某、谢某驾车离去，致使受害人邓某3在高速公路上被撞死。请求人民法院依法判令天宝运输公司、谢某、石某连带赔偿死亡赔偿金、丧葬费、扶养费、医疗费、交通住宿费、精神损害抚慰金共计570563元以及邓某3死后尸体停放在殡仪馆的殡仪服务费11000元，案件受理费由三被告承担。

（二）被告辩称
天宝运输公司辩称：受害人邓某3不是在挂靠于天宝运输公司的车辆上死亡，而是其自己无故停留在高速公路上被其他车辆碰撞而死，导致受害人死亡的车辆与天宝运输公司没有任何关系。天宝运输公司不是侵权人，不是本案的适格被告，不应承担赔偿责任。
谢某辩称：1.受害人邓某3系在高速公路上被其他过往车辆撞死，不是谢某直接或者间接造成的，因此，谢某不是本案适格的被告，不应当承担赔偿责任；2.原告方的诉讼请求过高，费用超过法律规定。
石某辩称：1.受害人邓某3系在高速公路上被其他过往车辆撞死，不是石某直接或者间接造成的，因此，石某不是本案适格被告，不应当承担赔偿责任；2.受害人邓某3下车后自己不愿上车，石某不可能强行要求邓某3上车；3.原告方要求的损失过高，部分请求没有事实和法律依据。

三、一审事实和证据
四川省成都市龙泉驿区人民法院经公开审理查明：2010年8月17日，石某驾驶属谢某所有并挂靠于天宝运输公司的渝B号车从云南到成都进货，邓某3搭乘渝B号车从云南到成都。邓某3到成都后，居住在谢某租赁的房屋内。2010年8月19日，邓某3荷花池冠杰停车场搭乘石某驾驶的从成都经简阳返回云南的渝B号车，谢某以及货主徐××、徐××同行。行驶中，谢某在一小卖部购买了1瓶1斤装白酒，谢、邓二人用谢某带的下酒菜将该白酒喝完。该车行驶至绕城高速十陵服务区时，石某停车加油加水，邓某3又购买了3瓶劲酒（每瓶0.25斤），谢、邓二人继续喝酒。同日14时左右，车辆行驶至厦蓉高速2189公里加600米处，谢、邓二人下车小便。谢、邓二人小便后上车行驶约5米距离，谢某开始呕吐，石某停车清理呕吐物，邓某3趁此坐上驾驶室欲开车前行。石某拨出车钥匙不同意邓某3开车，双方因此产生分歧，邓某3即下车。石某清理完呕吐物后叫邓某3上车未果，便驾车离去。邓某3跌跌撞撞行走于厦蓉高速公路上。15时40分，经群众报案，成渝高速交警一大队发现邓某3被过往的车辆碰撞躺在厦蓉高速2186公里加500米的超车道上，头部、身上多处受伤。后邓某3被送往龙泉驿区第一人民医院抢救，因抢救无效于次日16时15分死亡。为抢救邓某3，用去医疗费16293.41元。成都市公安局物证鉴定所接受成渝高速交警一大队的委托，对邓某3的尸体进行了检验，检验认为邓某3因为颅脑损伤而死亡，其头面部、躯干、四肢见多处损伤，分布广，损伤重，符合交通损伤特点。邓某3死亡后，谢某于2010年9月16日向王某支付现金50000元。2010年9月9日，邓某3的父亲邓某、母亲胡某、妻子王某、儿子邓某2诉讼来院，要求判令天宝运输公司、石某、谢某承担连带赔偿责任。
上述事实有下列证据证明：
1.四原告的身份证或常住人口登记卡，证明与邓某3之间的近亲属关系；
2.公证机关公证的证人徐xx证言，交警队对王某、谢某、石某、邓xx的询问笔录，证明事实的发生经过。
3.医疗费票据，死亡医学证明，
4.现场勘查笔录，照片。
5.道路交通事故证明以及事发当日邓某3酒后处于非正常状态在高速公路隧道内行走的录像资料。

四、一审判决理由
四川省成都市龙泉驿区法院根据上述事实和证据认为：谢某作为渝B号车事实车主，同意邓某3搭乘其车同行，在车辆行进过程中却不注意安全，与邓某3酗酒，尔后自己酒醉又任由酒后处于非正常状态的邓某3滞留高速公路，以致后来邓某3被过往的车辆碰撞而死。基于同行组织者身份及同行相互关照等义务，谢某对邓某3的死亡具有过错，应当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石某作为驾驶员，在谢某、邓某3均处于酒醉状态尤其是邓某3失去自我控制拒绝上车时，未采取有效措施将邓某3带上车辆，在其驾车离开后也未采取报警等措施进行补救，对事故的发生，石某亦有过错。谢某、石某的行为共同造成了酒后处于非正常状态的邓某3滞留高速公路，后邓某3被过往车辆碰撞而死，故谢某、石某应当承担连带赔偿责任。谢某、石某辩称其不是侵权人、不是本案适格被告、不承担赔偿责任的意见与法相悖，不予支持。
关于天宝公司是否承担赔偿责任的问题，法院认为，邓某3搭乘渝B号车不是天宝公司的安排，谢某、石某当天搭乘邓某3亦非执行天宝公司的运营业务，邓某3系被过往车辆碰撞致死，并非因渝B号车发生交通事故遇害。故邓某3的死亡与天宝公司无关，天宝公司不应承担本案的赔偿责任。
《中华人民共和国侵权责任法》第三十六条规定，被侵权人对损害的发生也有过错的，可以减轻侵权人的责任。邓某3搭乘渝B号车与谢某、石某同行，应当注意自已的人身安全。但邓某3不注意安全，在车辆行进过程中与谢某酗酒，致自己酒后处于非正常状态并不听石某规劝，滞留高速公路行走中被过往车辆碰撞死亡。邓某3作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因醉酒对自己的行为暂时失去控制，对损害的发生也有过错，依法可以减轻侵权人的赔偿责任。斟酌当事各方的过错大小以及过错行为与损害后果的原因力比例，本院认为谢某承担本案35%的赔偿责任、被告石某承担本案25%的赔偿责任适当。

五、一审定案结论
四川省成都市龙泉驿区人民法院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侵权责任法》第六条第一款、第八条、第十四条、第十六条、第二十二条、第二十六条，《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人身损害赔偿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十七条第一款、第三款、第十八条、第十九条、第二十二条、第二十七条、第二十八条、第二十九条、第三十五条，《最高人民法院关于确定民事侵权精神损害赔偿责任若干问题的解释》第十条的规定，作出如下判决：
1.谢某于本判决生效后10日内赔偿邓某、胡某、王某、邓某295938.77元（已扣除先前支付的5万元）；
2.石某于本判决生效后10日内赔偿邓某、胡某、王某、邓某2104241.98元；
3.谢某、石某对前述赔偿承担连带责任；
5.驳回邓某、胡某、王某、邓某2的其余诉讼请求。

六、二审情况

（一）二审诉辩主张
1.谢某上诉称
造成邓某3死亡的直接原因是他人道路事故所致，谢某不是肇事人，不应承担赔偿责任；一审法院按过错判决承担不同责任，但又判决二人承担连带赔偿责任自相矛盾。
2.二审事实认定同一审。

3.二审判案理由
谢某作为车主，同意邓某3乘车同行，但在行程中不注意安全，其与邓某3酗酒后将处于非正常状态的邓某3滞留在高速公路上，以致邓某3被过往车辆碰撞而死，一审法院按各方当事人的过错和行为与损害后果的原因力比例，判决谢某承担35%的赔偿责任并不无当。石某作为驾驶员未采取有效措施将醉酒的邓某3带上车，谢某、石某承担连带责任并无不当。此外，连带责任与按份责任是相对应存在的，共同责任人对外连带承担全部、整体的责任，并非意味着内部责任不能区分。

4.二审定案结论
四川省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一百五十三条第一款第（一）项之规定，判决如下：
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七、解说
责任的产生，都是源于责任承担者对义务的违反。因此，实务中对民事责任的确定前提，是对行为人是否负有某项法律上的义务进行明确。本案中，邓某3的死亡并非系谢某、石某的直接加害行为所致，这是能确定的，但侵权行为的表现形式并不限于作为，不作为仍然可以构成侵权。但因不作为承担法律上的责任时，这种不作为应是对侵权法上的"作为义务"违反。假定，谢某、石某对邓某3并不负有这种法律上的作为义务，其遗留邓某3于高速公路的行为仅能受到道德的遣责，与法律责任无涉。因此，本案中确定谢某、石某是否负有法律上的作为义务，是本案的处理关键。
作为特定作为义务的来源，通常认为有三种：一是法律的直接规定。如婚姻法规定的亲属之间的相互扶养义务。二是来自业务或职务上的要求。如消防员负有救火义务。三是来自行为人的先前行为。当行为人的先前行为给他人带来某种危险时，则行为人必须承担避免危险发生的义务。但由于不作为的行为性质本身特殊性，在确定义务来源时，特别是在个案中，仍有较大争议。且除了法律有明确规定的之外，其他各项义务来源的确定，实际上有赖于实务的不断充实。但总体感觉，这种义务来源范围在解释上有越来越广、越来越接近社会之一般认识的趋势。如有学说就认为，依公序良俗也可产生作为义务。这种变化的原因，正如曾世雄先生所言，"一方面可免法律规范孤立于社会规范外，他方面有提升法律规范价值之功能。作为义务之内容 于使生活资源发生良性变动，即有利或损害最少之变动。"因而实务对不作为义务确定时，除要考虑社会大众的认同度外，也要注意裁判的导向作用。
本案中，有几个特殊的情节，值得注意：一是渝B号车从成都运输货物回云南途中，车上乘坐人员，不仅有邓某3、石某、谢某，还有另外两位货主，谢某作为实际车主，对整个运输行为起事实上的组织作用，并且，其作为车主，谢某有能力对其他人员的行为进行适当约束。从运输安全的角度考虑，这种约束是必须的。二是因高速公路上运输的特殊环境，使邓某3、石某、谢某较长时间同处一共同环境，这种因事实状态形成的生存共同体，在无害自己利益时对其他同伴予以帮助，特别是涉及生命、健康权相关的帮助，从社会之一般认识来看是必要的。三是邓某3的失控状态，系连续饮酒所致。而谢某在运输途中，不仅不制止喝酒，还先行携带下酒菜，并主动购买1斤白酒。在邓某3购买劲酒后，还与其共饮。该行为使双方在运输这种特殊环境下，已处于一定危险状态。四是石某作为驾驶员，职务上的要求，其应对安全运输起一定注意义务。五是石某在高速公路上停车的行为，该行为已使同车人陷入一种危险状态中，其应尽力避免危险的发生。综上情形，本案导致谢某、石某应对同行的邓某3负有安全注意义务的原因多种，法院认定谢某、石某具有侵权法上的"作为义务"是得当的，谢某、石某对该作为义务的违反，应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
（徐文波、黄承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