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部

1.判决书字号：
浙江省温岭市人民法院（2014）台温民初字第1039号

2.案由：身体权纠纷

3.诉讼双方
原告：李某。
委托代理人：蒋正辉，温岭市法律援助中心指派律师。
被告：申某。
委托代理人：戴福军，浙江宇策律师事务所律师。

4.审级：一审。

5.审判机关和审判组织
审判机关：浙江省温岭市人民法院。
独任审判：审判员：江伟。

6.审结时间：2014年10月18日

（二）诉讼主张

1.原告诉称
2014年1月7日夜，原告在温岭市城北街道南山村180号二楼棋牌室玩。当夜22时左右，被告也来到棋牌室看到原告，因被告怀疑原告曾经用铁棍袭击其后背，就把门关上不让原告离开。原告要走，被告就对原告事实殴打，致原告受伤。原告起诉请求判令：被告赔偿原告181394元，其中医药费51070元、护理费10980元、误工费21960元、住院伙食补助费660元、营养费2000元、续治费12000元、残疾赔偿金64424元、鉴定费2500元、交通费800元，精神损害抚慰金15000元。

2.被告辩称
原告的伤是自己跳楼造成，与被告无因果关系，因此原告的起诉缺乏事实、法律依据。双方确发生过争执，争执原因系原告过错，原告当时先殴打被告，导致被告纠集其他人殴打了原告，原告自己也向公安机关陈述当时并无大碍，因此骨折不是被告殴打造成。请求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

（三）事实和证据
浙江省温岭市人民法院经公开审理查明：
2014年1月7日21时左右，原告李某在温岭市城北街道南山村180号二楼棋牌室玩。后被告申某到场，因其怀疑原告曾用铁棍袭击其后背，关上棋牌室门阻止原告离开，双方进而发生争执，与被告熟识的多名在场人还参与其中，争执过程中被告对原告实施了殴打。后经棋牌室经营人李某某劝阻，双方停止了肢体冲突。随后原告借故一人进入里间，从阳台跳下，致腰1椎体爆裂性骨折伴脊髓损伤、胸12棘突骨折、头部外伤。原告即被送往台州骨伤科医院住院治疗，至2014年1月29日出院。温岭市公安局作出行政处罚决定书，以双方发生争执，被告对原告实施殴打为由，对被告处以行政处罚。经原告委托鉴定，台州学院司法鉴定所出具司法鉴定意见书，其鉴定意见为：李某于2014年1月7日因从二楼跳下受伤致腰1椎体压缩性粉碎性骨折，经手术治疗构成人体损失九级伤残；其误工时间为180日，护理时间为90日，营养时间为60日。
上述事实有下列证据证明：
1、行政处罚决定书一份，温岭市公安局城北派出所分别于2014年1月7日、4月10日对被告申某所做笔录，于2014年1月13日、3月5日、4月8日对原告李某所做笔录，于2014年1月8日对案外人李建所做笔录、于2014年1月7日对案外人刘人菁所做笔录、调解协议书，证明被告关上棋牌室门阻止原告离开，双方进而发生争执，与被告熟识的多名在场人还参与其中，争执过程中被告对原告实施了殴打。后经棋牌室经营人劝阻，双方停止了肢体冲突。随后原告借故一人进入里间，从阳台跳下。
2、门诊病历、住院病案、诊断证明书、医疗费发票、费用分类总清单，证明原告治疗经过及花费的医疗费用。
3、台州学院司法鉴定所出具的司法鉴定意见书及鉴定费发票，证明原告因从二楼跳下受伤致腰1椎体压缩性粉碎性骨折，经手术治疗仍遗留九级伤残，其合理的误工时间、护理时间、营养时间的情况。

（四）判决理由
浙江省温岭市人民法院经审理认为：
本案的主要争议焦点是原告受伤与被告行为是否存在因果关系；若存在因果关系则双方的过错是多少。对此，原告认为其被被告踹至阳台，无奈情况下而跳楼，因此其摔伤就是被告造成的，应由被告承担全部的责任；而被告则认为即使当时被告有殴打原告，但当时打架已结束，跳楼是原告故意所为，因此原告摔伤是原告自己造成的，与被告没有关系。法院认为，被告进入棋牌室后即关上门，双方发生争执后，其采取积极行为阻止原告离开，并在争执过程中殴打原告，与被告熟识的多名在场人亦参与其中，从原告实际实施的从二楼跳下的行为并致损伤最终发生看，可认定被告上述行为可使原告心理产生一定的恐慌、害怕。这一心理使得原告之后采取了跳楼逃离的行为，并因跳楼行为而严重受伤。
但同时，被告行为虽使得原告产生一定的恐慌、害怕，但并非导致原告受伤的直接原因，原告的严重受伤是其不当的跳楼行为直接造成。因为，双方同乡的棋牌室经营人李建已经进行劝阻，双方肢体冲突也已经停止，按原告自己两次在公安笔录对肢体冲突结果的陈述是"没有受伤"、"有点痛"、"其他应该没问题"，其也是借故一个人进入里间的，当时已不存在使得原告不得不从二楼跳下的侵害行为或现实威胁，原告作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应当预见从二楼跳下的危险，其不当地采取从二楼跳下的行为以致最终造成严重伤害。

（五）定案结论
被告行为与原告最终受伤有一定因果关系，但原告受伤主要由其自身的重大过错造成，经综合考虑过错及原因力大小，确定被告对原告受伤负30%的责任，原告自负70%的责任。被告应在其责任范围内对原告的合理损失承担赔偿责任。对于原告合理的诉讼请求予以支持，不合理部分不予支持。浙江省温岭市人民法院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九十八条，《中华人民共和国侵权责任法》第六条第一款、第十六条、第二十二条，《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人身损害赔偿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十七条第一款、第二款、第十八条第一款、第十九条、第二十条、第二十一条、第二十二条、第二十三条、第二十四条、第二十五条，《最高人民法院关于确定民事侵权精神损害赔偿责任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一条、第十条，《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六十四条的规定，作出如下判决：
一、被告申某在本判决发生法律效力之日起十日内赔偿原告李某47064.4元。
二、驳回原告李某的其他诉讼请求。
本案受理费1307元（缓交），减半收取653.5元，由原告李某负担453.5元，由被告申某负担200元。

（六）解说
因果关系是行为人承担侵权责任的必备要件，无因果关系即不应承担责任。从某种意义讲，"因果关系"甚至比"过错"这一要件更为重要，因为后者尚有法律所规定的无过错责任。案情单一的侵权案件，因果关系较好判断。而本案的难点在于，被告殴打原告在先，原告跳楼在后，期间肢体冲突也已停止，难以判断被告行为对原告跳楼产生的损伤的因果关系。由此在审理过程中产生了不同观点，有观点认为，被告殴打原告的侵权责任应限于其殴打行为造成的后果，而在侵权行为结束后，原告跳楼是原告自行选择的后果，其损伤是跳楼造成的，与被告行为无因果关系。观点二则认为，假设不存在被告殴打原告的行为，则原告就不会跳楼，也就不会受伤，因此被告行为就与跳楼造成的损伤间有因果关系。
应当明确的是，我国侵权理论通说及审判实践对因果关系的判断采用的是" 相当因果关系说"，而非" 必然因果关系说"。"相当因果关系说"认为，某项事实与损害之间具有相当因果关系，必须符合两项要件：（1）该事实为损害发生之不可欠缺的条件；（2）该事实实质上增加了损害发生的客观可能性。以上两个要件的判断，前者被称为"条件关系"判断 ，后者被称为"相当性"判断。条件关系"的判断主要是对事实上原因的判断，一般不应掺入人的主观价值、理念，而是单纯地从"自然进程"角度考量。本案案件中，若不存在被告申某殴打原告、阻止原告离开的行为，原告不可能无缘无故进入里间，也不可能从阳台跳下，则自然也就不会受伤，因此从"条件关系"判断，被告申某的殴打行为是原告跳楼受伤的条件。
"相当因果关系"判断的难点在于"相当性"的判断，其需要从一般人或经过训练、具有正义感的法律人角度，依据经验之启发及事件发生的正常过程进行判断，评价若有该事实，是否通常会发生该损害。这种判断更多的是法律评价问题, 而不是事实问题。本案中，被告进入棋牌室后即关上门，双方发生争执后，其采取积极行为阻止原告离开，并在争执过程中殴打原告，与被告熟识的多名在场人亦参与其中，而当时原告一方仅为一人，虽然当时肢体冲突已结束，也有第三人调停，在相对密闭的空间及特定环境，被告上述行为可使原告心理产生一定的恐慌、害怕，认为自己还处于危险及被限制的境地。此时"相当性"的判断尚未最终完成。还要判断原告因被告行为所生的心理上恐慌、害怕与实施从二楼跳下的行为能否得到法律上的评价。我国法律对此类问题并未有明确规定。实践中可采"诱发"标准的理论。若被告先行行为若使得他人处于危险的境地，他人继而采取了一定行为导致损害发生，则先行行为则符合"诱发"标准，法律应予评价；反之，若先行行为并未带来危险，即使影响了当事人心理，则仍不符合"诱发"标准，法律不予评价。显然，可认定本案符合"诱发"标准。也就是说被告行为与原告最终跳楼受伤之间存在"相当性"。
综上，本案"条件"判断和"相当性"判断均为肯定，则应认定存在相当因果关系。当然，本案所谓"危险"存在着原告自身对客观情况重大错误估计的原因，并且是最终严重伤害的主要原因，原告的这一严重过失行为应当在责任分配时予以考虑。
（江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