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部

1.判决书字号：江苏省扬州市广陵区人民法院（1999）广刑初字第49号。

2.案由：陈某签订、履行合同失职被骗案。

3.诉讼双方
公诉机关：江苏省扬州市广陵区人民检察院，代理检察员：刘长山。
被告人：陈某，男，43岁，汉族，江苏省扬州市人，江苏通运集团江阳汽车厂销售公司一科科长。1998年1月6日因涉嫌签订、履行合同失职被骗而取保候审。
辩护人：许滨，扬州石立律师事务所律师。

4.审级：一审。

5.审判机关和审判组织
审判机关：江苏省扬州市广陵区人民法院。
合议庭组成人员：审判长：曹文杰；人民陪审员：朱治河、车宗娥。

6.审结时间：1999年5月14日。

（二）诉辩主张

1.江苏省扬州市广陵区人民检察院指控称
1997年4月被告人陈某受本厂指派，到山东聊城去谈生意。被告人陈某由于工作疏忽，在不认真审核对方主体资格及履约能力的情况下，与自称是聊城光大物资机电公司经理的王某（在逃）商谈业务，并签订了汽车购销合同。当月，被告人陈某根据合同将货送到聊城，对方给付其一张价值35.6万元的假银行汇票，被告人陈某不辨真伪，即将货物和人民币8000元回扣交付王某，后经确认，汇票系伪造，单位受到严重损失。
江苏省扬州市广陵区人民检察院认为：被告人陈某身为企业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在签约、履约过程中，严重不负责任，致使单位利益遭受重大损失，其行为已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六十七条之规定，构成签订、履行合同失职被骗罪。

2.被告人的答辩及其辩护人的辩护意见
被告人陈某对指控的事实无异议，但认为造成的实际损失没有指控的那么多。
被告人陈某的辩护人认为：（1）起诉指控被告人陈某在签订、履行合同过程中严重不负责任，缺乏事实依据。陈某在订立合同过程中，履行了一般注意的义务，没有严重不负责任。对方公司当时一有场地，二有人员，三有营业执照，而且陈某对营业执照还进行了查看，应该说是尽了一般应注意的义务。在合同履行过程中，陈某也履行了相应的义务。履行合同过程中的主要义务，作为供方就是把货款取回。陈某对汇票进行了其力所能及的查验后，才交付了货物，这符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正常商业习惯，尽了查验汇票，将货款取回的义务；他在途经山东泰安时还将汇票送到银行进行查验，泰安银行的工作人员也没有鉴别出真伪。回到扬州后，该汇票交江阳开户银行扬州农行时，扬州农行的工作人员也未能辨别其是伪造的。可见汇票的伪造程度超过一般人的辨别能力，超出了陈某主观、客观辨别能力。因此，不能因为其未能辨别出汇票的真伪，而认为没有履行义务，对签订、履行合同严重不负责任。（2）起诉书认定陈某的行为构成犯罪，尚缺乏法定前提条件。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六十七条规定，构成该罪，须有被诈骗的事实，没有被诈骗，也就不能构成该罪。从本案来看，所谓王某等人的行为是为躲债还是诈骗，尚无定论，控方也不能提供足够的证据证明王某等人实施了诈骗，因此，对王某等人行为的认定必须以生效的法院判决为准，否则就不能最终确定王某等人构成诈骗犯罪，也就不能认定陈某犯有签订、履行合同失职被骗罪。（3）被告人陈某不符合本案所涉罪名的主体资格。构成该罪的主体是特殊主体，即必须是对企业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而陈某仅是江阳汽车厂销售部下属一名具体办事人员，即业务员，不具有主管人员的特定身份，因而不构成本罪。

（三）事实和证据
江苏省扬州市广陵区人民法院经公开审理查明：
被告人陈某于1997年4月初，受本厂指派到山东聊城联系汽车销售业务时，既未到工商部门审查对方单位的主体资格，也未到有关部门咨询其资信情况，即草率地与自称是聊城光大物资机电公司经理王某签订了购销2辆汽车的合同。当月中旬，被告人陈某根据签订的合同，将本单位生产的JQ4100型汽车2辆（总价值人民币29万元）送到山东聊城后，对方给付其一张面值为人民币35.6万元的汇票。被告人陈某未到银行对汇票进行真伪鉴别，即将车辆和8000元人民币回扣交付给王某。该汇票后经银行鉴定系假汇票。此后经侦查查明，王某是用虚假身份证租房后，又以虚构的山东省聊城光大物资机电公司与陈某洽谈的购车业务。现王某在逃，车辆一直未能追回，致使江苏通运集团江阳汽车厂遭受严重损失。
上述事实有下列证据证明：
1.被告人陈述。被告人陈某陈述的受厂方委托于1997年4月8日在山东聊城与聊城光大物资机电公司的王某签订购销汽车的合同过程中，因是一次性买卖，钱货两清，故未对对方的经营场地、经营范围、经营实力等情况作详细了解，只是一般地看了工商、税务登记，对汇票未作真伪的鉴别，致使两辆汽车被骗的事实，有证人证言，书证等证明证实。
2.证人证言。江阳汽车厂销售公司副总经理顾某证言，证实被告人陈某是销售科科长，主要负责山东的销售业务。1997年4月受单位委托到山东聊城与需方客户洽谈销售汽车业务。关于业务结算方面，单位在外面一般不用汇票作业务，而陈某用汇票进行交易是按协议进行的，单位是同意的。用汇票进行交易，单位也是有规定的，即汇票要到银行确认后，才能交货。山东聊城市供销社宾馆服务员槐桂莲证言，证实1997年3月15日至4月13日有一个叫王某的人包了宾馆206房间，定期一个月，期未满就走了，账也未结。
3.书证。购销协议书证实1997年4月8日陈某代表甲方江苏省通运集团公司江阳汽车厂销售公司，王某代表乙方山东省聊城市光大物资机电公司签订了购销合同一份，约定甲方向乙方提供JQ4100型半挂车两辆，每辆17.8万元，合计35.6万元，货到聊城后，乙方负责验车后交甲方35.6万元的银行汇票，甲方交规定的车辆及有关手续，当时货款两清。租赁协议书证实1997年4月8日山东聊城市东方汽车贸易中心赵来强代表甲方，山东聊城市光大物资机电公司王某代表乙方，签订了一份租赁协议，约定甲方于1997年4月8日将一间房租借给乙方，租期两个月。中国工商银行银行汇票一张，证实山东省聊城市光大物资机电公司与江阳汽车公司以汇票结算，出票金额为35.6万元。企业法人营业执照一份，证实江苏通运集团江阳汽车厂系全民所有制企业，经营制造、销售货车。江阳汽车厂销售公司提车通知单一份，证实JQ4100型车2辆，价值21.4万元，提车通知单系1997年4月12日陈某经办。

（四）判案理由
江苏省扬州市广陵区人民法院根据上述事实和证据认为：
被告人陈某受厂方委托直接负责某一地区的销售工作，在签订、履行合同过程中，严重不负责任，致使国有企业的财产被骗，使国家利益遭受重大损失。其行为已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六十七条之规定，构成签订、履行合同失职被骗罪。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陈某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充分，指控的罪名正确，应予采纳。被告人陈某认罪态度较好，可酌情从轻处罚，并可给予一定的考验期限。被告人陈某的辩护人提出的被告人陈某不构成犯罪的辩护意见，无事实和法律依据，不予采纳，理由为：
1.被告人陈某的行为具备签订、履行合同失职被骗罪的全部构成要件。被告人陈某系江阳汽车厂销售公司的一名科长，按照分工直接负责山东等地区的销售工作，有权决定与对方签订购销合同，属于对签订、履行合同起着决策作用的主管负责人，故符合该罪特殊主体的资格。其主观上具有过失，应当预见自己的行为可能发生危害社会的结果，由于疏忽大意而未能预见，导致货车被骗结果的发生。在客观方面，被告人陈某在签订、履行合同过程中，仅是一般地看了工商、税务登记，未认真审查对方的合同主体资格、资信情况、履约能力，对提供的汇票未按单位规定进行鉴别真伪，轻信对方，盲目的把货车交给对方。由于其严重不负责任导致货车被骗后无法追回，给单位造成了重大损失。被告人陈某的行为直接侵犯了国有企业的经营管理制度，应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辩护人提出的被告人不具备特殊主体资格和认定其严重不负责任缺乏事实依据的辩护意见不能成立。
2.合同的需方当事人王某在与被告人陈某签订、履行合同过程中，利用假汇票进行交易，骗取货车后即逃跑，给国有企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足见其不仅无履约的诚意，而且具有非法占有公共财物的主观动机和目的，犯罪故意明显，其行为应认为已符合合同诈骗犯罪的构成要件。王某作为犯罪嫌疑人，依法应追捕归案处罚。至于其是否被抓获，是否已被定罪判刑，不影响本罪的成立，故而辩护人的辩护意见不予支持。
3.被告人陈某案发后主动向公安机关报案。归案后能如实陈述犯罪事实，真诚悔罪，其所在单位也出具要求对其从轻处罚的公函，据此，依法可酌情从轻处罚。根据其犯罪情节，悔罪表现，在社会上不致再危害社会，可对其适用缓刑。
4.被告人陈某的犯罪行为发生于新《刑法》公布施行前，根据《刑法》关于溯及力的立法规定，对被告人陈某的行为，应适用新《刑法》的规定处罚。

（五）定案结论
江苏省扬州市广陵区人民法院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十二条第一款、第一百六十七条、第七十二条第一款、第七十三条第二款之规定，作出如下判决：
陈某犯签订、履行合同失职被骗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

（六）解说
本案的处理，提出了适用法律的三个问题：
1.适用新、旧《刑法》的问题。
签订，履行合同失职被骗罪，是《刑法》修订以后新单列的罪名，是从修订前《刑法》玩忽职守罪中分离出来的，立法的本意旨在把国家机关工作人员行政活动中的失职、渎职的行为与国有公司、企业、事业单位中的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在经济活动中的渎职、失职行为区别开来，体现经济活动中的渎职、失职行为的特点，更有利于准确认定、惩治和防范这类犯罪。陈某的渎职、失职行为发生于《刑法》修订前，而处理则在《刑法》修订后，对其如何适用法律，则是该案中需要研究的第一个问题。根据197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八十七条的规定，陈某的行为构成玩忽职守罪，应在五年以下量刑。修订后的《刑法》把玩忽职守罪的主体仅限于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对国有公司、企业、事业单位中的工作人员的失职、渎职行为，分别规定了相应的条款。陈某非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只能适用新《刑法》第一百六十七条规定的签订、履行合同失职被骗罪，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根据溯及力的规定，对新旧《刑法》都认为是犯罪的，且未超过追诉时效的行为，如新《刑法》处刑较轻，应适用新《刑法》，故本案应以新《刑法》追究陈某的刑事责任。
2.陈某不是国有企业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能否构成签订、履行合同失职被骗罪的主体。
根据法律规定，签订、履行合同失职被骗罪，是指国有公司、企业、事业单位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在签订、履行合同的过程中，因严重不负责任被诈骗，致使国家利益遭受重大损失的行为。构成该罪的主体只有国有公司、企业、事业单位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但现实生活中，签订、履行合同的往往并不是主管领导，客观上主管领导也不可能去办理具体的业务活动，而绝大部分是所属的部门领导，甚至是具体的工作人员，如供销员等。他们受厂领导委托、授权，有权决定经济活动的成功与否，如果这部分人在经济活动中渎职、失职，给国家造成了重大损失，因其不是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而不予追究，显然不符合立法的本意。法律规定的“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是指对签订、履行合同起领导、决策、指挥作用的主管负责人，既包括主管领导，也包括直接从事签订、履行合同的工作人员，他们在经济活动中的渎职、失职行为，除依法追究单位的主管领导的责任外，也应依法追究他们应当承担的责任。
3.行为人构成本罪的前提是签订、履行合同的对方当事人的行为必须已构成合同诈骗犯罪，在未经法定程序确认犯罪性质的前提下，能否对行为人适用法律追究。
刑法要求构成诈骗犯罪的这一前提要件，以区别于经济合同纠纷中的欺诈行为，构成犯罪也是一种程序意义上的概念，只要有证据证明对方无履约诚意和履约能力，具有诈骗犯罪嫌疑，即可推定其实施了诈骗犯罪。至于犯罪嫌疑人是否被抓获，是否已经被定罪判刑，则不影响本罪的认定。本案中王某虽在外逃，且下落不明，但根据现有的证据足以证明其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无履约诚意和能力，应认定陈某签订、履行合同失职被骗罪的事实成立。
综合上述，本案对陈某的定罪处罚是正确的。
（张森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