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部

1、判决书字号：日照市岚山区人民法院(2012)岚刑初字第24号刑事判决书。

2、 案由：寻衅滋事。

3、控辩双方：
公诉机关：山东省日照市岚山区人民检察院。
被告人：李某，男，1982年7月23日出生，住日照市岚山区。2011年5月8日因本案被刑事拘留,同年6月14日被逮捕。
被告人：徐某，男，1983年7月16日出生,住日照市岚山区。2010年11月24日因本案被刑事拘留，同年12月20日被取保候审，2011年6月14日又被逮捕。
辩护人：张健，山东法程律师事务所律师。
被告人：胡某，男，1987年10月30日出生，住日照市岚山区，2011年3月31日被取保候审。

4、审级：一审

5、审判机关和审判组织：
审判机关：山东省日照市岚山区人民法院
合议庭组成人员：审判长：陈乐毅；审判员：张立新；人民陪审员：支红艳。

6、审结时间：2012年1月16日

（二）控诉主张

公诉机关指控称：（一）抢劫部分。1、2010年6月14日22时许至次日9时20分许，被告人李某、徐某、胡某限制被害人孙某1、孙某2、孙某3三人的人身自由，并对该三人实施威胁、殴打，迫使被害人交出现金550元，李某对孙某1实施殴打致其左耳鼓膜穿孔，该伤构成轻伤。2、2010年6月份的一天下午，被告人李某、徐某、胡某到日照市岚山区安东卫街道辛庄子村徐东连家大院，当场使用暴力迫使被害人卢县城交出现金2000元，后该款被李某消费。（二）寻衅滋事部分。1、被告人李某伙同孙某（另案处理）等人在吃烧烤时，无故将同在此吃烧烤的白音木仁打伤，致其多处轻微伤。2、被告人李某无故持一不锈钢垃圾桶盖将侯鑫打伤，致其鼻背部软组织损伤，构成轻微伤。

（三）事实与证据
1、2010年6月14日晚上21时许，被告人李某、徐某、胡某等在某饭店喝酒过程中，将被害人孙某3、孙某1、孙某2强行拉到自己的包间内喝酒，故意编造事由称被害人孙某1与自己打过架，还随意殴打三被害人。酒后，被告人李某让被害人付钱结账未果。三被告人又强行带被害人去其他地方喝酒、唱歌，后又共同住进一宾馆。被告人以让被害人支付住宿费、饭费等为由，索要钱，被害人孙某3拿出现金550元。期间，被告人李某、徐某、胡某随意殴打被害人，孙某1被李某殴打致左耳鼓膜穿孔，构成轻伤。被害人离开时，被告人李某还自报了姓名。次日，李某将索要的钱退还给了孙某3。孙某1打电话给李某要求赔偿时，李某还赔偿给孙某1医疗费3 000元。案件审理过程中，本案被告人又一次性赔偿孙某1各项经济损失12 000元。
上述事实，有公诉机关提供并经当庭质证的下列证据证实：
（1）被告人的供述
被告人李某供述：当晚21时许，李某、胡某、徐某三人在金硕果饭店二楼吃饭。后李某到一楼，将孙某1拉上了二楼。李某等逼着孙某1等三被害人喝酒，徐某问孙某1是不是叫杜刚，孙某1说不是，并将身份证拿出来给徐某等人看，徐某硬说孙某1便是和其打过架的杜刚。孙某1无意中说了句话，李某很恼火，便打孙某1等三人。喝到23时许，李某让孙某1将饭费结了，孙某1说没带那么多钱。后又到一烧烤店喝啤酒，孙某1等人不喝，李某又打了被害人几耳光，并让徐某、胡某等上前打。酒后又强行拉孙某1等人去唱歌，当晚住进文德宾馆，孙某1说要回家，李某便打了孙某1几耳光，孙某1等人凑了550元给了李某。后来就都睡了。第二天早上便让孙某1等人走了。被告人李某还供述称是酒后没事找事，孙某1等离开时李某将自己的电话给了孙某1。
被告人徐某、胡某的供述与被告人李某的供述基本一致。还供述称三被告人是酒后没事故意找事，想讹孙某1等人钱。
（2）被害人陈述
被害人孙某3、孙某1、孙某2的陈述与被告人李某、徐某、胡某的供述基本一致。还陈述李某等人就是想讹钱，听到被告人李某自报了姓名；后来李某将550元钱退还给了孙某3。
（3）证人证言
证人徐某某、周某某、罗某某的证言证实，被告人与被害人同时在饭店吃饭，罗某某认识李某、孙某1、孙某2。
（4）辨认笔录。
（5）法医学人体损伤程度鉴定书及诊断证明。
（6）户籍材料、公安机关备案表、和解笔录及收款条。
2、被告人李某伙同徐某、胡某多次向卢县城索要2 000元欠款。卢县城以种种事由为借口不给李某钱，李某认为卢县城总是躲着，欺骗他。2010年6月份的一天下午，被告人李某在徐东连家院内，当着相识的或不相识的多人，随意殴打被害人卢县城，他人上前劝架时，李某声称不关其他人的事，说卢县城哄骗他。卢县城逃到轿车上时，被告人李某手持砖块站在车前，并让卢县城拿钱。被告人徐某、胡某也在李某指使下拦在车前。后卢县城向他人借2 000元给了李某。
3、2010年8月25日凌晨，被告人李某伙同孙某（另案处理）等人在日照市岚山区安东卫街道汾水停车场一烧烤摊吃烧烤时，无故将同在此吃烧烤的白音木仁打伤，致其左耳后头皮裂伤构成轻微伤，头部其他损伤、颈部、背部及双上肢损伤构成轻微伤。
4、2010年10月份的一天22时许，被告人李某在日照市岚山区鲁圣大酒店一厕所走廊处，因琐事与被害人侯鑫发生纠纷，后持一不锈钢垃圾桶盖将侯鑫打伤，致侯鑫鼻背部软组织损伤，构成轻微伤。
上述第2、3、4起事实，有被告人供述、被害人陈述、证人证言、法医学人体损伤程序鉴定书、欠款条等证据证实。

（四）判案理由
日照市岚山区人民法院经审理认为：
本案证据能够形成一完整的证据链条，证实被告人李某、徐某、胡某酒后无故滋事，随意殴打被害人孙某3、孙某1、孙某2，编造事由强拿硬要财物；还随意殴打卢县城，强拿硬要财物，三被告人的行为不构成抢劫罪，应以寻衅滋事罪追究各被告人的刑事责任。在被告人李某、徐某、胡某共同犯罪中，李某积极组织实施，且对造成的犯罪后果起主要作用，系主犯，应按其参与的全部犯罪处罚；徐某、胡某起次要或者辅助作用，系从犯，依法应当从轻处罚。三被告人退还部分赃款，积极赔偿被害人的经济损失，均可以酌情从轻处罚。

（五）定案结论
日照市岚山区人民法院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条第一款（一）、（三）项、第二十五条第一款、第二十六第一、四款、第二十七条、《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处理自首和立功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四条、《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司法部关于适用普通程序审理"被告人认罪案件"的若干意见（试行）》之规定，判决如下：
1、被告人李某犯寻衅滋事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2、被告人徐某犯寻衅滋事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八个月。
3、被告人胡某犯寻衅滋事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缓刑二年。
一审宣判后，被告人李某、徐某、胡某在法定期限内未上诉，公诉机关也未抗诉，一审判决发生法律效力。

（六）解说
我国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条规定，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抢劫公私财物的，构成抢劫罪。第二百九十三条规定，有下列寻衅滋事行为之一，破坏社会秩序的，构成寻衅滋事罪： (一)随意殴打他人，情节恶劣的；(二)追逐、拦截、辱骂他人，情节恶劣的；(三)强拿硬要或者任意损毁、占用公私财物，情节严重的；......。因此，抢劫罪与寻衅滋事罪在犯罪构成方面存在共性：一是主观上，行为人具有非法占有他人财物的故意；二是客观上，行为人均存在殴打他人，强行索要他人财物的行为。
第1、2起事实中，三被告人限制被害人人身自由，通过威胁、殴打等手段，迫使被害人交出现金，还将一被害人殴打致轻伤。单纯从形式要件分析，被告人的行为既侵犯了财产权利又侵犯了人身权利，造成了劫取财物、他人轻伤等后果，符合抢劫既遂的犯罪构成要件。但是，通过分析抢劫、寻衅滋事两罪的本质区别，具体把握不同案件中两罪的特殊区别，遵循主客、观相统一的原则，应以寻衅滋事罪对被告人定罪量刑。
1、抢劫与寻衅滋事的本质区别
从刑法分则条文的直接规定看，抢劫罪侵害的是公私财产权利和公民人身权利；寻衅滋事罪侵害的重点是社会公共秩序。《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抢劫、抢夺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从两方面分析了两罪的本质区别：
（1）主观方面，行为人占有他人财物的出发点不同。抢劫罪中，行为人的犯罪动机较为单一，以直接和强行非法占有他人财物为犯罪目的；寻衅滋事罪中，行为人的犯罪动机通常复杂，主要表现为通过逞强好胜、强拿硬要、随意殴打等手段，达到索要他人财物的次要犯罪目的，以及寻求精神刺激、填补精神空虚等主要犯罪目的。
（2）客观方面，行为人索取他人财物的方式不同。抢劫罪中，行为人系以暴力、胁迫等方法直接劫取他人财物；寻衅滋事罪中，行为人一般不以严重侵犯他人人身权利的方法强拿硬要财物。
2、抢劫与寻衅滋事的特殊区别
入户抢劫、持枪抢劫、抢劫银行等非常明显的暴力性抢劫犯罪，较容易与寻衅滋事行为相区别。对某些事出有因、借题发挥而强行占有他人财物的行为，是抢劫还是寻衅滋事？笔者认为，还应特别注意以下四方面：
（1）犯罪发生方面，应看行为人实施犯罪时是经过预谋还是随意而为。抢劫案中的行为人往往因为需要钱，经过预谋后去实施抢劫，还可能伴有制订方案、确定路线、准备工具、踩点、寻找抢劫对象等犯罪预备行为；寻衅滋事中的行为人通常未经预谋，随意实施强拿硬要、殴打他人的行为。本案中，被告人的行为明显表现为未经预谋、临时起意的酒后滋事。
（2）犯罪场所方面，应看行为人实施犯罪是在隐蔽场所还是在公共场所。一方面，要分析自然客观环境。抢劫案往往发生在隐蔽、僻静人稀之处，行为人不希望抢劫行为被他人所见；寻衅滋事中的行为人通常不避讳滋事地点或场所，作案现场具有公开性，如城乡市场、娱乐场所、酒店、露天烧烤摊等公共场所或公开性场所。另一方面，还要重视证人证言对案发环境的客观描述。本案中，案发地点是在向公共开放的酒店和旅店，且酒店和旅店老板均证实认识被告人、被害人。可见，被告人随意殴打被害人时，并未掩饰自己的身份，其行为符合寻衅滋事罪的构成要件。
（3）审查证据方面，充分重视被告人供述、被害人陈述中对事件自然过程的叙述。被告人在案发后往往辩解，称其并非故意抢劫他人财物。此时，案件被害人的陈述，能够从客观上印证被告人是在直接劫取财物，还是无故滋事。本案亦是如此，被害人报案时没有称被抢劫，而是称被告人是在讹被害人钱。笔者认为，"讹"字充分体现了讹诈、强行索要他人财物的寻衅滋事故意。
（4）综合全案情节，应从案发前、案发中、案发后全面分析被告人的行为。抢劫案中，行为人与被害人之间多是素不相识，劫财后都会尽快设法逃离；寻衅滋事中，行为人与被害人案发前之间可能认识，索要钱时编造理由，滋事后可能不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本案中，从被告人李某的一贯表现看，其多次寻衅滋事。第1起事实中，被告人李某与被害人年龄相仿且在同一社区居住，被害人孙某3、孙某1在被强行拉过去喝酒时，也已表明认识被告人李某。在此情况下，被告人仍随意殴打被害人，以一起吃饭、喝酒、食宿等为由让被害人付费。被害人离开时，被告人还将自己的真实姓名告知被害人，吹嘘称被害人在哪里摆场打架也不怕，自始至终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案发次日被告人即将钱退还给被害人。第2起事实中，亦是如此。被告人李某不仅与被害人卢县城熟知，还与在场的其他大多数人熟悉，其索要到的2 000元也是李某自认为的正当欠款。
3、寻衅滋事行为向抢劫行为的转化
某些情形，被告人起初基于替人出头、逞强好胜的心态，去实施寻衅滋事行为，但得知被害人有钱后主观故意产生变化，要非法占有他人财物，并在偏僻场所对被害人使用暴力、威胁，采用搜身等手段强行获取财物，起初的寻衅滋事行为性质已转化为抢劫。本案中，被告人尚未强行劫取财物，仍属于寻衅滋事。
4、罪刑相适应原则和疑罪从无原则在定罪中的适用
未成年人涉案抢劫、寻衅滋事犯罪，有专门司法解释界定其行为性质。《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适用法律的司法解释》规定：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六周岁的，使用轻微暴力，威胁、强行索要其他未成年人的生活、学习用品，或者钱财数量不大的，并且未造成被害人轻微伤以上的，或者不敢正常到校学习生活等严重后果的，不认为是犯罪。已满十六周岁不满十八周岁的，以大欺小、以强凌弱，或者为寻求精神刺激，随意殴打其他未成年人，对其他未成年人强拿硬要，或者任意毁损公私财物，扰乱学校及其他公共场所秩序，情节严重的，应以寻衅滋事定罪处罚。笔者认为，该司法解释对强拿硬要、随意殴打他人中较为轻微的行为，能不以犯罪论处的就不以犯罪论处，能以寻衅滋事轻罪论处的就不以抢劫重罪论处。
对非未成年人犯罪，笔者认为，也应参照上述司法解释。如果按抢劫罪处理证据不足、明显过重，应以寻衅滋事罪定罪量刑。
5、刑法溯及力在本案中的应用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八）》规定，纠集他人多次实施寻衅滋事行为，严重破坏社会秩序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可以并处罚金。但是该修正案系于2011年5月1日起施行，被告人李某多次寻衅滋事的行为均发生在2010年。刑法修正案在时间效力上同样适用刑法总则规定的"不溯及既往原则"与"从旧兼从轻原则"。因此，对被告人李某的寻衅滋事行为，不能依照该修正案的规定处罚。
综上所述，在审理本案时，充分根据主、客观相统一的原则，细致查明被告人犯罪的前因后果、作案过程，综合审查被告人供述、被害人陈述、证人证言等证据，结合作案场所地点、案发后被告人的表现，最终认定被告人的行为并非抢劫，而是寻衅滋事。
（张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