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部

1.判决书字号
一审判决书：广州海事法院（2003）广海法初字第348号。
二审判决书：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2005）粤高法民四终字第46号。

2.案由：倒签提单案。

3.诉讼双方
原告（被上诉人）：中化国际（控股）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化公司”）。
法定代表人：罗某，董事长。
委托代理人：卢敏、戴玉鑫，上海汇盛律师事务所律师。
被告（上诉人）：马来西亚国际航运公司（Malaysia International Shipping Corpo-ration Berhad）（以下简称“马航公司”）。
法定代表人：戴某（D），董事。
委托代理人（一审）：黄亚泉、陈龙杰，广东恒运律师事务所律师。
委托代理人（二审）：黄亚泉，广东恒运律师事务所律师。
被告（被上诉人）：泛洋航运有限公司（Pan Ocean Shipping Co.Ltd.）（以下简称“泛洋公司”）。
委托代理人：赵淑洲、陈歆，广东敬海律师事务所律师。

4.审级：二审。

5.审判机关和审判组织
一审法院：广州海事法院。
合议庭组成人员：审判长：吴自力；审判员：覃伟国、邓宇锋。
二审法院：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
合议庭组成人员：审判长：郑舜贤；审判员：何文龙；代理审判员：饶清。

6.审结时间
一审审结时间：2004年11月10日。
二审审结时间：2005年11月22日。

（二）一审诉辩主张

原告诉称：2003年2月13日，原告与美国的三东贸易公司（以下简称“三东公司”）签订一份由原告向三东公司购买19916.719吨热卷钢的合同。该合同项下的货物由“汉金玫瑰”（HandyRoseland）轮承运。据T01号提单记载，泛洋公司是承运人，而马航公司系“汉金玫瑰”轮所有权人，是实际承运人。买卖合同及信用证规定，货物最后装船日期应为2003年4月30日，而实际装船完毕日期却为同年5月1日。船方签发了装船日期为2003年4月30日的已装船提单，三东公司凭该倒签提单结汇，造成原告市场差价损失2063850美元，关税损失146000美元，转卖利润损失和向第三方支付的违约损失1652330美元，利息损失81000美元，开证费用25250元人民币，申请开证费用36585.83美元，货物保险费36585.83元人民币，预计3个月滞销期的资金占压费82700美元，检验、仓储、评估等费用113900美元。请求判令两被告连带赔偿因航运单证欺诈遭受的损失共24067482元人民币及其利息，并由两被告承担诉讼费、财产保全及海事证据保全申请费、执行费。

被告马航公司辩称：其并非涉案提单项下货物运输的承运人，不应承担倒签提单责任。原告诉称的损失是其未尽到合理减少损失的义务的结果；倒签提单无事实依据，货物装船后在舱内绑扎、固定的时间不能作为涉案提单应签发的日期。港口堆存费、进口关税、增值税、保险费及开证费等支出与倒签提单之间没有因果关系。请求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马航公司申请了4名外籍证人即“汉金玫瑰”轮船长爱某、诺吾洛格装卸有限公司信息主管威某、检验员亚某、装货检验员珀某出庭作证，他们均证实原告货物于2003年4月30日装货完毕，5月1日2号舱未装卸作业，仅在船上移动货物，装卸事实记录中5月1日2号舱的“装货”（1oading）是指在船上整理和移动货物。

被告泛洋公司辩称：T01号提单是泛洋公司代表船长签发，船长代表船东，故船东马航公司才是承运人。泛洋公司作为租船人不负责签发提单，其既非承运人也非实际承运人。涉案货物在2003年4月30日已装上船，5月1日所做的仅是在船上堆垛、平舱等作业，与货物装船无关。请求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

（三）一审事实和证据
广州海事法院经公开审理查明：2003年2月18日，原告与顺德市德骏贸易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德骏公司”）签订第0XXXXXX3号销售合同，约定后者向原告购买2万吨热卷钢，单价每吨4165元，总价8330万元，广州黄埔港码头仓库交货，2003年4月30日之前装运，否则，德骏公司有权解除合同，并由原告承担总货价30%的违约金。
同年2月13日，原告与三东公司签订合同一份，记载：由三东公司将2万吨热卷钢卖与原告，总价807万美元，装运期限2003年4月30日之前；由原告开立100%合同总值见单后即付款不可撤销信用证，受益人三东公司；若三东公司不能如期交货，原告有权撤销合同。嗣后，原告向交通银行上海分行申请开立了第LCB02003P0225号信用证，记载：金额807万美元，最迟装船日期2003年4月30日。
“汉金玫瑰”轮系马航公司所有的集装箱船，期租给前进散运公司，船长爱某受雇于马航公司。涉案航次是泛洋公司从前进散运公司期租来从事运输，其期租合约第八条规定由船长根据大副收据或理货单签发提单。船长向百威船务代理公司（以下简称“百威公司”）授权代表船长签发提单，并要求签发的提单应与大副收据完全一致。百威公司又授权泛散公司代表其签发提单。
经船长爱某和代理山某签名确认的装卸事实记录记载：4月24日，“汉金玫瑰”轮到达美国费城诺吾洛格港1号码头。4月25日开始装货。4月30日0300时，5号舱停止装货并绑扎固定钢卷。
5月1日，1号舱至4号舱继续装载作业：1号舱至1730时装货完成进行加固；2号舱于0100时因轮换工班停止装货和加固，0700时按照平舱要求继续装货，1140时停止装货，进行加固，1500时完成装货，进行加固；3号舱于1900时继续装货，2010时按平舱顺序完成装货，进行加固；4号舱2040时继续装货，2155时完成装货，进行加固；2320时装货作业全部完成。
“汉金玫瑰”轮最终积载图记载：涉案航次共装载四票货物，包括原告的热卷钢19916.719吨，斯蒂莫科公司的两票热卷钢534.157吨和2072.642吨，以及三东公司托运的案外人的冷卷钢1516.176吨；2号舱装载货物全部为原告的货物。
由船长签名并盖有船章的大副收据记载：原告货物完成装货的时间为2003年4月30日。T01号提单记载：托运人三东公司，收货人凭指示，通知人为原告，承运船舶“汉金玫瑰”轮，承运人泛洋公司，货物为19916.719吨的热卷钢。本提单于4月30日在纽约由泛散公司“作为代理依据收到的授权为了并代表船长爱某”而签发。5月2日，“汉金玫瑰”轮离港。
6月5日，原告以信用证欺诈为由向上海市中级人民法院申请停止支付涉案信用证项下807万美元。6月17日，原告以6月6日开证行已对外支付信用证项下款项为由撤回申请。
6月2日，原告致函德骏公司，称该批货物实际装船日期可能是5月1日，而运输单证记载的装船日期为4月30日；次日，德骏公司回函表示不能接受该批货物。6月23日，原告与德骏公司签订第0XXXXXX4号销售合同，约定原告仍将该19916.719吨热卷钢售与德骏公司，单价每吨3260元，总价64928503.94元。德骏公司已付清了该全部货款。原告与德骏公司第0XXXXXX3号销售合同约定货物数量为2万吨，该批货物实际数量19916.719吨，故前后两份销售合同的差价应为18024630.70元。
5月28日，原告与中化国际仓储运输有限公司广州办事处（以下简称“中化仓储公司”）签订货代协议，约定由原告委托中化仓储公司办理本次货物进口的报关、港口作业等，费用结算采用包干形式。8月25日，中化仓储公司收到原告支付的包干费1354336.89元。7月1日，原告向汇盛律师事务所支付差旅调查费等3万元，律师费15万元。因进口涉案货物，原告向黄埔海关交纳进口关税2000470.47元，黄埔海关代征增值税11676079.23元；原告向上海市税务机关缴纳增值税9434056.13元。
原告向广东省物价局价格认证中心（以下简称“价格中心”）申请对涉案钢材价格认证。10月15日，价格中心作出粤价认〔2003〕193号钢材价格认证结论书，记载：以6月23日为价格基准日，涉案钢材的价格总额幅度为64317900元至65911200元之间。10月29日，原告向价格中心支付认证费10万元。
原告索赔信用证开证费25250元、保险费36585.83元、境外法律服务费14975.21美元，但其未提供已支付了上述费用的凭证。
以上事实，经当事人质证和合议庭认证，有原告提供的销售合同、信用证、装卸事实记录、最终积载图、大副收据、T01号提单、原告与德骏公司的两份销售合同及相应的通知和回函、货代协议、进口关税专用缴款书、代征增值税专用缴款书、增值税专用发票、钢材价格认证结论书；本院应原告申请保全的航海日志、轮机日志、电文；被告马航公司提供的证人身份证明、理货单、检验报告；被告泛洋公司提供的期租合同、签发提单授权书、确认书等证据证明以及庭审笔录等收集记录在案。

（四）一审判案理由
广州海事法院经审理认为：本案是因倒签提单引发的侵权纠纷。被告倒签提单导致原告损失的结果发生在中国，故本案应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
T01号提单由泛散公司签发，而泛散公司得到了百威公司签发提单的授权，百威公司则得到了船长的授权，且泛散公司在提单签发时注明“为了和代表船长”，故该提单是船长授权的人签发，其效力相当于船长签发提单。船长签发提单应视为船东提单，承运人为船东，即被告马航公司是涉案航次的承运人。原告以提单正面“承运人泛洋公司”的记载主张泛洋公司是承运人，与事实不符，不予支持；马航公司关于其并非承运人的抗辩，与案件事实相悖，其抗辩理由不成立。
装卸事实记录中涉及三个专用词“装货”（1oading）、“加固”（securing）和“平舱”（trimming），其中装货和加固多次出现在同一句话中，如5月1日0700时，“按照平舱要求继续装货”，1140时“2号舱停止装货，开始进行加固”；1500时“2号舱完成装货，开始进行加固”。可见，船长和代理在签署装卸事实记录时，对“装货”、“平舱”和“加固”所表达的含义是区分清楚的，即它们是先后进行的作业，该语境中“装货”的含义显然不能涵盖“平舱”、“加固”。装卸事实记录清楚地表明，至5月1日1500时2号舱才完成装货，继而对货物进行加固，而该舱装载的全部是原告的货物，被告在4月30日并未完成对原告货物的装货。马航公司申请的4位证人在法庭上所作的证言，与装卸事实记录记载的事实不符，不予采信。马航公司作为承运人，未按实际装完货物的时间5月1日签发提单，而将提单签发日期提前至4月30日，构成倒签提单，侵害了原告依买卖合同和信用证行使拒绝付款权，马航公司是倒签提单之侵权行为人，应承担相应赔偿责任。无证据证明泛洋公司倒签提单，原告关于泛洋公司承担倒签提单赔偿责任的诉讼请求，应依法予以驳回。
原告因倒签提单而遭受的损失包括：两次内销合同的差价18024630.70元、钢材价格鉴定费10万元，合计18124630.70元。马航公司作为侵权人，应赔偿该项损失。原告所主张的货代包干费、进口关税和增值税，与马航公司倒签提单没有因果关系，对该部分诉求应予驳回。原告所主张的开证费、保险费，是其从事贸易活动本应负担的费用，与被告倒签提单无关，亦予驳回。原告索赔转卖利润损失及向第三方支付违约损失，申请许可证费用，预计3个月销货期的资金占用费，因其未提供相应证据，故予驳回。原告以律师费正继续发生、无法确定具体数额为由不在本案索赔，本庭对原告的律师费用不作处理。

（五）一审定案结论
广州海事法院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一百零六条第二款的规定，作出如下判决：
1.被告马航公司赔偿原告中化公司的损失18124630.70元及其利息（自2003年5月1日起至实际付清之日止，按央行同期流动资金贷款利率计算）；
2.驳回原告对被告马航公司的其他诉讼请求；
3.驳回原告对被告泛洋公司的诉讼请求。
本案受理费149266元，由原告负担36316元，被告马航公司负担112950元。扣押船舶申请费5000元、执行费87332元由被告马航公司负担。海事证据保全申请费5000元、执行费5000元及调查费1万元由原告负担。翻译费3300元由马航公司负担。

（六）二审情况

1.二审诉辩主张
上诉人马航公司上诉称：定期租船合同不是运输合同，而是财产租赁和提供劳务的合同，船东与租船人之间并无运输合同关系，故上诉人不是本案承运人或实际承运人，且上诉人也未授权他人签发提单，一审对承运人的认定不正确。对装卸事实记录中的内容，应根据习惯和实际操作情况解释；出庭证人所作陈述应予采信，货物的确于2003年4月30日已装船完毕，一审认定倒签提单错误。中化公司未能善意地防止损失扩大，并有串通制造损失和损害其他当事人之嫌。请求二审法院撤销原判。
被上诉人中化公司辩称：一审判决认定事实清楚，结论正确，请求驳回上诉人的全部上诉请求。
被上诉人泛洋公司辩称：二审法院应围绕上诉人的上诉请求即马航公司是否对中化公司负有赔偿责任这一范围审理；鉴于中化公司在法定期限内未上诉，而一审判决已驳回了中化公司对泛洋公司的诉讼请求，故二审不应涉及泛洋公司的责任问题。T01号提单是船东提单，该提单未倒签，中化公司声称的损失没有事实及法律依据。请求法院维持一审关于泛洋公司无须承担责任的判决。

2.二审事实和证据
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经审理确认了一审法院认定的事实和证据。

3.二审判案理由
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根据上述事实和证据认为：本案属倒签提单侵权损害赔偿纠纷。原审判决认定T01号提单是由船长授权的人签发，法律效力上相当于船长签发，是正确的，应予维持。马航公司上诉称泛洋公司是涉案货物的承运人，但除提单记载外未提供其他充足证据予以证明，不予采信。
马航公司上诉认为T01号提单没有倒签，其主要证据是理货单、航海日志、4名外籍证人的证言、大副收据和装卸事实记录。理货单系境外形成的证据，未经公证认证，在法律程序上存在瑕疵，更重要的是该理货单没有任何人签字盖章，没有记载制作时间和制作人，不能表明同本案货物运输有关，因而对该份证据不予采信。航海日志、大副收据虽属法定文件，但均为船方单方制作，所记载的货物装卸情况不能对抗经装卸公司及船长共同签署的专门记载货物装卸情况的装卸事实记录，原审判决不采信该两份证据并无不当。同理，相关个人事后证言的法律效力亦不能对抗上述装卸事实记录。原审判决认定T01号提单倒签正确。
中化公司与三东公司买卖合同约定的价格条件为CFR FO CQD黄埔。在CFR条件下，卖方必须在装运港于约定的日期或期限内将货物交至船上。根据装卸事实记录，货物并非于合同约定的装船时间即2003年4月30日之前装船完毕，而是在5月1日装船完毕，这表明三东公司交货迟延。但T01号提单未如实记载货物装船时间，掩盖了三东公司迟延交付货物的事实。由于迟延交货，致中化公司违反与德骏公司2003年2月18日的买卖合同。因此，有关该合同不履行的损失，如利润损失、违约金损失等，是由于卖方迟延交付货物造成的，与马航公司倒签提单无关。原审判决未注意倒签提单行为与货物迟延交付行为的区别，未分析该两种行为所造成的损害结果的不同，以致对中化公司的损失认定存在错误。
原审判决确认中化公司主张的市场差价损失18024630.70元，且认定系倒签提单行为引起。本院认为，由于该损失既包括了因倒签提单引起的损失，又包括了国外卖方因迟延交货而产生的利润损失，原审判决未区别这两种不同性质的损失，而是都认定为倒签提单所产生的损失，并判决马航公司予以赔偿，显然错误，应予纠正。
倘若提单未倒签，因卖方的装船时间与信用证规定的最迟装船期不符，开证行可拒付信用证项下货款，买方可拒收货物并有权追究卖方违约责任。但提单倒签时，卖方迟延交付货物的事实被掩盖，买方必须对外付款并接受卖方交付的货物。因此，在倒签提单的情况下，买方所遭受的损失为：买方向卖方支付的货款减去买方处理该批货物价款、买方进口该批货物所支付的进口税费、货物等待处理所发生的各种费用。中化公司进口本案货物向三东公司支付货款8036396.12美元，折合66517250.69元，处理该批货物所得价款64928503.94元，差价1588746.75元，该损失系倒签提单导致的实际损失，马航公司应予赔偿。中化公司的税金损失，包括关税2000470.47元，增值税11676079.23元，是因倒签提单造成的，马航公司亦应赔偿。中化公司为处理货物而产生的仓储等包干费用1354336.89元，价格评估费10万元，均系倒签提单行为直接引起，马航公司应予赔偿。上述各项损失合计16719633.34元。
中化公司所主张的转卖利润损失、向第三方支付的违约损失、利息损失、预计3个月销货期的资金占压费用、申请许可证费用、货物保险费等，因其未提供充足证据，且上述损失或费用与倒签提单行为之间均无因果关系，本院不予支持。
综上，马航公司上诉部分有理，有理部分予以支持；原审判决适用法律部分有误，处理不当，应予纠正。

4.二审定案结论
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一百五十三条第一款第（二）、（三）项的规定，作出如下判决：
（1）变更广州海事法院（2003）广海法初字第348号民事判决第一判项为：马航公司赔偿中化公司损失16719633.34元及其利息（按中国人民银行同期流动资金贷款利率计算，其中1588746.75元从2003年6月23日起，13676549.70元从2003年6月25日起，1354336.89元从2003年8月25日起，10万元从2003年10月29日起计算，均计至本判决指定付款之日止）；
（2）维持广州海事法院（2003）广海法初字第348号民事判决第二、三判项及诉讼费判项。
本案二审案件受理费149266元，由马航公司负担9万元。中化公司负担59266元。
以上金钱给付义务，应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10日内履行完毕。

（七）解说
相对于以前的倒签提单纠纷案，本案两级法院的审理和判决有诸多新颖之处，这不仅体现在审理程序方面的闪光亮点，而且更重要地还体现在实体审理方面的突出特色，即对当事人权利义务的法律分析更透彻明晰，对被侵害之合法权利的法律保护更准确精致。对此，试析如下：
1.四名外籍证人来华出庭作证，彰显我国诉讼程序日趋合理化、完美化
曾几何时，我国民事案件的开庭审理鲜见证人的身影，更不用说外籍证人的身影。证人以提交书面证词替代出庭作证为常态，以出庭作直接的言词证言为例外，使得庭审的公正性、合法性时常受到方方面面的诟病。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公布施行后，民事审判中证人出庭作证率日渐提高，但外籍证人来华出庭作证的情形仍为罕见。在本案庭审中，以“汉金玫瑰”轮船长爱某为代表的四名外籍证人出庭作证，在法庭上陈述他们对案件事实的了解和认识，这成为本案庭审中的一大亮点。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第五十五条第一款“证人应当出庭作证，接受当事人的质询”之规定，倘若证人仅提交书面证词而不出庭作证的，其证言可不予采信。但这并不意味着证人出庭作证的证言就当然应该采信，该证言是否采信，还须经过质证并与其他证据相互印证后由法庭作出决定。船长爱某等四名外籍证人在法庭上作证一致认为，涉案货物于2003年4月30日已装船完毕，而理货单、航海日志、大副收据等关于装货时间的记载均与该证人证言一致，惟有装卸事实记录记载的装船完毕时间为2003年5月1日。当证人在法庭上所作的证言与一些证据吻合、与另一些证据矛盾时，审案法官必须根据有关的证据规则作出正确判断，并对相互矛盾的证据予以合理取舍。装卸事实记录是装卸公司与船长共同签署的专门记载货物装卸情况的法定文件，是由两个各自独立的主体在意志自由的情况下作出的一致的意思表示，其可信度和证明力显然大于相关个人的事后证言，也大于单独的一个主体单方面所作出的法定文件。证据规则之一是，若干证明力较低的证据相加在一起，其证明力并不因此而大于一个证明力较高的证据。两级法院正是基于这一法则作出判断，最终认定证人在法庭上的证言因与证明力更强的证据——装卸事实记录矛盾而不予采信。
2.正确识别承运人并进而确定倒签提单的侵权行为人，理顺当事人之间的权利义务关系
本案存在连环的两个期租船合同关系和一个航次租船合同关系，即船东马航公司将“汉金玫瑰”轮期租给二船东前进散运公司，后者又将该轮转期租给泛洋公司，泛洋公司航次出租给托运人三东公司运输货物，因而本案在承运人的识别问题上颇费思量。
识别承运人的基础性依据是货物运输合同，此外还可通过光船租赁合同、提单记载事项及签发人、船舶所有权人等情况来识别承运人。根据《海商法》第四十二条的规定，承运人可细分为契约承运人和实际承运人两类。对于期租船合同的性质，通说认为，船舶在租期内仍由出租人即船东通过其雇佣的船长、船员占有和控制，合同的内容主要是关于货物运输的规定，因而期租船合同不是财产租赁合同而是海上货物运输合同。具体到本案而言，显然可以根据泛洋公司与前进散运公司的期租船合同即海上货物运输合同以及提单正面“承运人泛洋公司”的记载来认定泛洋公司为契约承运人，船舶所有人马航公司为实际承运人。一、二审法院未认定泛洋公司为契约承运人，似乎值得商榷。
本案属侵权之诉，其责任主体应当为侵权行为人，即作为承运人的提单签发人。在租船合同下，提单签发的方式有代表船舶所有人签发、代表出租人签发、代表承租人签发、代表船长签发等，除“代表船长签发”这种方式外，其他的签发方式都直接指明被代表的人是谁，从而确定谁是承运人。在“代表船长签发”这一方式之下，则需仔细考察船长的地位，即船长是何人所雇佣，船长是何人的代表，以便正确识别签发提单的承运人。一般说来，船长通常为船舶所有人雇佣，是船舶所有人的代表，但在光船租赁时，则船长为光租人雇佣，是光租人的代表，另外，在特别说明的情况下，船长也可以是期租船人的代表或其他人的代表。涉案提单为船长授权的人签发，且签发时特别注明“为了和代表船长”，因而认定该提单为船长提单是正确的。船长签发提单系职务行为，而本案有充分证据证明船长受雇于船东马航公司，却没有证据显示船长受雇于泛洋公司或其他公司，因而船长签发提单的职务行为代表了马航公司，即马航公司作为承运人实施了倒签提单的侵权行为。
3.准确界定倒签提单的侵权损害赔偿范围，公平保护双方当事人之合法权益
根据侵权法理论，侵权行为人仅对其侵权行为与损害结果之间具有直接因果关系的损害承担赔偿责任。那么，在倒签提单损害赔偿纠纷案中，与侵权行为具有直接因果关系的损失有哪些呢?原告与三东公司买卖合同约定的价格条件为CFR FO CQD黄埔，在该价格条件下，卖方三东公司须在装运港于约定的日期或期限内将货物交至船上。显然，三东公司未能在约定的日期即2003年4月30日将货物交至船上，构成违约即迟延交付货物。此时假若提单不倒签，则三东公司不能结汇，原告可拒付货款并拒收货物，且原告不能履行与德骏公司的第一份合同，造成该合同项下的利润损失、违约金损失等。而提单倒签的结果则是，三东公司结汇收取了货款，原告不得拒付货款和拒收货物，原告须支付进口货物的有关税费，原告不能履行与德骏公司的第一份合同，造成该合同项下的利润损失、违约金损失等，原告须对进口货物进行处理并支付有关费用。由此可见，三东公司迟延交付货物是倒签提单的原因，迟延交付货物及倒签提单二者的结合，且迟延交付货物在前，倒签提单在后，才导致了上述倒签提单的一系列结果。需特别注意的是，无论提单倒签与否，都必然产生如下后果：原告不能履行与德骏公司的第一份合同，造成该合同项下的利润损失、违约金损失等。这就意味着此后果与三东公司在先的迟延交付货物行为具有直接因果关系，是迟延交付的直接结果，而与在后的倒签提单行为之间没有直接因果关系，否则便不可能仅在迟延交付的情形下会产生此种后果。因此，该利润损失、违约金损失等不应由倒签提单行为人赔偿，而应根据原告与三东公司之间买卖合同的约定解决。二审判决将迟延交付行为与倒签提单行为谨慎地加以区别，并细致地分析认定该两种行为所造成的不同损害结果，从而判定马航公司仅对其倒签提单行为所引起的损害承担赔偿责任，对迟延交付行为造成的损害不负赔偿责任。二审判决的这种认定和处理，较之一审而言，对当事人权利义务的法律定性更准确，对双方法律责任的分配更细致，因而更具有说服力。
（广州海事法院　倪学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