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判决书字号
一审判决书：海南省海口市美兰区人民法院（2011）美民一初字第1626号民事判决书。
二审判决书：海南省海口市中级人民法院（2012）海中法民一终字第565号民事判决书。

2.案由：不当得利返还纠纷。

3.诉讼双方
原告（被上诉人）：鲜某，女，1969年生，住海口市美兰区。
委托代理人（一、二审）：李传申，海南泽田律师事务所律师。
被告（上诉人）：李某，女，1964年生，住海口市海甸二东路。
委托代理人（一、二审）：杨春顺，海南天泽律师事务所律师。
委托代理人（二审）：李方，海南海大平正律师事务所律师。

4.审级：二审。

5.审判机关和审判组织
一审法院：海南省海口市美兰区人民法院。
独任审判：审判员：刘志攀。
二审法院：海南省海口市中级人民法院。
合议庭组成人员：审判长：覃文；代理审判员：王春芬、黄海鹰。

6.审结时间
一审审结时间：2011年12月23日。
二审审结时间：2012年10月31日。

1.一审诉辩主张
原告鲜某诉称：2009年9月28日，鲜某与李某签订“借款合同书”，约定鲜某向李某借款人民币6万元；利率每月为12%，还约定12%的复利，借款时的当月利息已付。同日，鲜某又向李某借款2万元，利息为月息10%。鲜某于2010年8月11日，通过银行转账返还李某本金和利息18万元。2010年11月4日，鲜某又将4万元利息付给李某的丈夫梁焜。至此，鲜某已经全部还清本金和利息。依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审理借贷案件的若干意见》（以下简称《意见》）第六条——“民间借贷的利率可以适当高于银行的利率，各地人民法院可根据本地区的实际情况具体掌握，但最高不得超过银行同类贷款利率的四倍（包含利率本数）。超出此限度的，超出部分的利息不予保护。”——和第七条——“出借人不得将利息计入本金谋取高利。审理中发现债权人将利息计入本金计算复利的，其利率超出第六条规定的限度时，超出部分的利息不予保护。”，李某收取的利息和复利均违反法律规定，按照银行同期借贷利率4倍计，利息合计为14 076.88元，李某实际收取14万元的利息，多收取125 923.12元，多收的利息依法应返还。请求法院判决：（1）确认鲜某与李某签订的“借款合同书”关于利息的约定无效，李某返还鲜某利息125 923.12元；（2）判令李某停止损害鲜某声誉的行为，赔礼道歉；（3）由李某承担诉讼费用。
被告李某辩称：第一，2011年8月12日因同一借贷关系李某曾向海口市美兰区人民法院起诉过鲜某，现该案的一审已经审理终结。在该案的举证期间，鲜某曾提出反诉，后经该案合议庭审查认为其反诉请求不成立，依法驳回了其反诉请求。目前至本案答辩之时，另案尚未超过上诉期。因此根据我国民事诉讼法规定的“一事不再理”原则，鲜某又对已经审理过的事实另案起诉实属依法无据。第二，在本案中鲜某所提供的一切证据，均是被另案质证过的，并无新证据。鲜某在本案中提出的诉讼请求在程序上根本就不成立。第三，“借款合同书”已被涂改过，并且改动处只有鲜某的手印，如果这样的“证据”可以作为证据使用，那就等于赋予了任何合同当事人单方修改权。第四，鲜某提供的“借条”亦无证明效力，由于在该“借条”中找不到任何李某留下的痕迹，那么又凭什么用这样的“借条”来证明鲜某与李某之间的关系?第五，通过另案已经查明鲜某的确是欠了李某5万多元，其中有4万元是本金，而另1万多元是先期借款产生的正常利息。只不过在另案中查明了其中的4万元本金鲜某已经还给了李某欲离婚的丈夫，可是对这一事实李某并不知情。就算鲜某已经偿还了4万元，但是仍然欠着李某13 330元的利息未还。

2.一审事实和证据
海南省海口市美兰区人民法院经公开审理查明：2009年9月28日，鲜某（乙方）与李某（甲方）签订了“借款合同书”，约定：（1）乙方在借款前，须提供乙方或丙方名下资产证明相关手续（正本及复印件）供甲方在各相关部门查验。（2）甲方借给乙方人民币60 000元，借款期暂定90天，利率按借款额度的12%每30天计息一次，如需延长借款期另行商议，并签订补充协议。（3）每30天为一个借款期，借款不足30天按一个借期计息。乙方须提前支付每个借款期的借款利息，才能延续借款，如有拖欠利息，所欠利息按合同约定12%支付复利。（4）如乙方无法偿还借款和支付借款利息或所欠利息复利已超壹个月，甲方有权处置或变卖乙方或丙方名下的资产，处置所得及款式（项）全部归甲方所有。（5）如乙方提前偿还借款，甲方应按照本合同第3款（条）约定向乙方计取利息。（6）乙方或丙方对提供的资产须与甲方签订委托书，并到公证处公证及到相关部门完善手续，所产生的费用由乙方承担。并在合同中注明当月利息已付。双方承认本合同书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合同签订当日李某共借给鲜某人民币8万元。鲜某于2010年8月11日，通过银行转账返还李某本金和利息共18万元。
另查明：于2011年8月12日李某以鲜某出具的“欠条”和“借条”向本院起诉［案号为（2011）美民一初字第1346号］，答辩期间鲜某针对该案的诉讼请求提出反诉请求即本案的诉讼请求。因本院认为本诉与反诉不能合并审理，而口头告知鲜某应作另案起诉，所以鲜某遂向本院提起诉讼。本院对该案［案号为（2011）美民一初字第1346号］已作一审判决，而对反诉未作处理，现该案鲜某已上诉至海南省海口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正在审理中。再查，鲜某在庭审中自愿放弃判令李某停止损害鲜某声誉的行为、赔礼道歉的诉讼请求。

3.一审判案理由
海南省海口市美兰区人民法院经审理认为：根据《意见》第六条——“民间借贷的利率可以适当高于银行的利率，各地人民法院可根据本地区的实际情况具体掌握，但最高不得超过银行同类贷款利率的四倍（包含利率本数）。超出此限度的，超出部分的利息不予保护。”——和第七条——“出借人不得将利息计入本金谋取高利。审理中发现债权人将利息计入本金计算复利的，其利率超出第三条规定的限度时，超出部分的利息不予保护”，本案中双方签订的“借款合同书”约定的月利率为12%，而中国人民银行规定的同期贷款利率为年利率5.31%除以12得月利率为0.442 5%，那么银行月利率的4倍为1.77%。该合同并约定将利息计入本金按月利率12%计算复利，明显违反最高人民法院的规定，故其约定按月利率12%计算超过银行利息4倍部分的利息本院不予保护，即超过银行利息4倍部分的约定无效。鲜某主张的确认鲜某与李某签订的“借款合同书”关于利息的约定无效的诉讼请求，本院部分支持。按本案已查明的事实，双方承认鲜某向李某借款本金80 000元，2010年8月11日鲜某在银行转账支付给李某180 000元；借期为10个月（即2009年9月28日～2010年8月11日），按银行利率的4倍计算利息为14 160元（80 000元×1.77%×10），故鲜某应向李某偿还的利息和本金应是94 160元。而李某已收到鲜某的还款本金和利息180 000元，可见李某多收部分的利息是85 840元（180 000元-94 160元），李某没有合法的依据获益，已致使鲜某遭受经济损失，属不当得利，李某应予以返还。故鲜某主张请求李某返还鲜某利息125 923.12元的诉讼请求中的85 840元利息款，合理、合法，予以支持；其余部分请求，没有事实和法律依据，不予支持。至于鲜某在庭审中自愿放弃第二项诉讼请求，符合当事人意思自治原则，应予准许。对于李某提出的双方签订的“借款合同书”中利息和复利部分的约定鲜某有篡改行为的抗辩，李某未举出自有的那一份合同来证明。其称多次借款给鲜某，这18万元是鲜某归还的本金，但没有举出证据证明，故李某的抗辩理由不成立，不予采纳。根据民事诉讼法及司法解释的相关规定，案件受理后，在答辩期间内当事人提出反诉，经审查能够合并审理就合并审理，不能合并审理应告知当事人另案起诉。而本案与（2011）美民一初字第1346号案件是两个不同性质的案件（本案是不当得利纠纷，第1346号案件是民间借贷纠纷），是不能合并审理的。且法院已履行了告知当事人另案起诉的义务，本案受理不属“一事多理”情况，故李某的该抗辩理由亦不成立，亦不予采纳。

4.一审定案结论
海南省海口市美兰区人民法院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九十二条，《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审理借贷案件的若干意见》第六条、第七条，《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六十四条的规定，判决如下：
（1）李某须于本判决发生法律效力后10日内返还给鲜某85 840元；
（2）驳回鲜某其他部分的诉讼请求。
案件受理费1 409元，由李某负担958元，鲜某负担451元。

上诉人李某诉称：（1）一审判决适用法律错误。一审法院依据《意见》判定李某已经取得的超过银行利息4倍部分应予返还，李某认为一审法院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以下简称《合同法》）关于合同无效的规定及最高人民法院的上述司法解释理解有误。1）超过银行4倍利息的约定，并未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的强制性规定。《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若干问题的解释（一）》第四条明确规定，人民法院确认合同无效，应当以全国人大及其常委会制定的法律和国务院制定的行政法规为依据，不得以地方性法规、行政规章为依据。至目前为止，我国没有任何一部法律和行政法规对民间借贷的利率作出强制性规定。《意见》仅就法律渊源来说既不是法律，也不是国务院制定的行政法规，因此，以此为依据确认超过银行利息4倍的部分无效，违反了《合同法》第五十二条及《合同法》相关司法解释的规定。《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若干问题的解释（二）》［以下简称《合同法解释（二）》］第十四条规定：《合同法》第五十二条第（五）项规定的“强制性规定”，是指效力性强制性规定。依据该条规定，只有合同内容符合法律、行政法规明确规定为无效的情形，才能够认定合同无效。迄今为止，也没有任何一部法律或行政法规明确规定，民间借贷约定超过银行利息4倍的部分无效，因此，一审法院如此认定根本没有法律依据。2）法院“不予保护”并不完全等于合同无效，也并不必然导致无效返还的法律后果。《意见》第六条规定“超出此限度的，超出部分的利息不予保护”。从该条规定的文字表述来看，并未明确规定“超出部分的利息无效”。无效合同不受法律保护，不等于法律不予保护的都是无效的民事法律行为。从《意见》第六条和第七条规定的内容看，最高人民法院对“超过银行利息四倍”和“计算复利”的态度和处理是有区别的，对“复利”的态度是明确认定无效的，而对于高于银行利息4倍的利息仅规定了“不予保护”，并未规定无效。《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民间借贷纠纷案件若干问题的指导意见》（2009年）第二十条第二款规定：“借贷双方对借款期限内的利率有约定的，从其约定。约定的利率超过借贷行为发生时中国人民银行公布的同期同档次贷款基准利率四倍的……超过部分的利息，法院一般不予保护。但借款人自愿给付出借人四倍利率以上利息，且不损害国家、社会共同利益或者他人合法权益的，法院可不予干预。”从该规定可以看出，对于高出银行利息4倍的利息，在审理过程中采取“意思自治原则”，法院不予保护的含义应有两个方面：既包括不保护出借人向借款人请求支付高出银行利息4倍利息部分的利息，也包括不保护借款人请求返还已支付的高利息部分。3）一审法院对法律关系的性质认定错误。本案系李某与鲜某因履行借款合同而引起的法律纠纷，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民事案件案由规定》，应属于民间借贷纠纷，但一审法院将本案案由定为不当得利返还纠纷，显然是对法律关系性质认定错误。（2）一审判决认定事实存在严重错误。1）一审判决认定的借款本金与所采纳的证据之间存在严重矛盾。一审判决认定合同签订当日李某共借给鲜某人民币8万元的证据是“借款合同书”和“借条”，“借款合同书”签订的日期是2009年9月28日，约定的借款金额是6万元，而“借条”上的日期是2009年11月28日。且不论该两份证据的真实性如何，该两份证据的借款日期与法院认定的2009年9月28日借款8万元存在矛盾。2）一审法院对双方约定的利息没有查清。鲜某提交的“借款合同书”中关于利息的约定有手写涂改并加印手印的痕迹。双方在签订合同时约定的利息是5%，李某从未和鲜某协商过将利息条款修改为12%，鲜某已经承认“借款合同书”上的手印系鲜某自己加盖的，因此可以认定12%的利息是鲜某单独修改的。法院将鲜某单方修改的12%的利率，认定为双方约定，是认定事实错误。3）法院没有查清“借款合同书”的履行情况及鲜某支付给李某的18万元是否系“借款合同书”还本付息的款项。第一，鲜某自2009年起曾多次向李某借款，本案中“借款合同书”所借的6万元在2009年10月26日已经还清。鲜某支付给李某的18万元是鲜某向李某所借的其他多笔借款的还款，与“借款合同书”中的6万元没有关系。关于李某与鲜某之间存在多起借贷关系的事实在另一案件［（2011）美民一初字第1346号案］的生效判决中法院已经认定。第二，鲜某一审中主张共还款22万元，与自己提交的证据之间自相矛盾。一审法院查清鲜某向李某支付了18万元，按鲜某自己提交的证据，借款本金为8万元，按月12%的利息计算，如果计算复息，至2010年8月11日本金、利息全额为248 467.86元，与鲜某所主张的“全部还清本金和利息”相去甚远。第三，鲜某在本案中的诉讼主张与在第1346号案中的诉讼主张也自相矛盾。在第1346号案中鲜某主张，本案中的18万元中有13 300元系另一起借贷的还款，而在本案中鲜某又主张该18万元全部用于“借款合同书”及“借条”的8万元借款的还本付息。综上，一审判决在认定事实和适用法律方面均存在严重错误，李某上诉请求：（1）撤销原审判决第一项；（2）依法改判驳回鲜某的全部诉讼请求。

被上诉人鲜某辩称：（1）鲜某与李某签订借款合同事实清楚。2009年9月28日，鲜某与李某签订的“借款合同书”约定鲜某向李某借款人民币6万元，利率每月为12%，还约定12%的复利，借款当月利息已付。同日，鲜某又向李某借款2万元，利息为月息10%。鲜某于2010年8月11日，通过银行转账返还李某本金和利息18万元。2010年11月4日，鲜某又将4万元利息付给李某的丈夫梁焜。至此，鲜某已经全部还清本金和利息。李某收取的利息和复利均违反法律规定，多收的利息依法应返还。（2）李某上诉称签订两份合同只履行一份，但李某没有提供任何证据，且借款合同中当月利息已收处指纹是李某的。李某所称的13 330元的问题，海口市中级人民法院（2012）海中法民一终字第78号民事判决已经作出终审判决，驳回李某的诉讼请求。综上，李某的上诉请求没有任何事实依据，请求法院依法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