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部

1.判决书字号
一审判决书：湖南省新化县人民法院（1997）新民初字第535号。
二审判决书：湖南省娄底地区中级人民法院（1997）娄中民终字第436号。

2.案由：财产确权纠纷。

3.诉讼双方
原告（上诉人）：王某，男，1954年4月30日生，汉族，湖南省煤炭二处工程师。
诉讼代理人（一审）：陈苏仪，湖南真理律师事务所律师。
诉讼代理人（一审）：朱某，湖南省煤炭二处退休职工，系王某之母。
被告（被上诉人）：杨某，男，1945年8月21日生，汉族，湖南省娄底汽车运输总公司新化分公司职工，住新化县，系第三人杨某1之子。
诉讼代理人（一审）：凌厉，湖南迪坤律师事务所律师。
第三人（上诉人）：杨某1，男，1924年9月12日生，汉族，新化县盐业公司退休干部。
诉讼代理人（一审）：姜志长，湖南迪坤律师事务所律师。
诉讼代理人（一审）：杨某2，湖南省湘衡盐矿职工，系杨某1之子。
第三人：湖南省娄底汽车运输总公司（简称湘运娄底总公司）。
法定代表人：陈某，经理。
诉讼代理人（一审）：范林，湖南迪坤律师事务所律师。
诉讼代理人（一审）：曾某，该公司新化分公司干部。

4.审级：二审。

5.审判机关和审判组织
一审法院：湖南省新化县人民法院。
合议庭组成人员：审判长：刘富新；审判员：刘振、曾又专。
二审法院：湖南省娄底地区中级人民法院。
合议庭组成人员：审判长：谢祥初；审判员：姚石山、颜征求。

6.审结时间
一审审结时间：1997年10月20日。
二审审结时间：1997年12月22日。

（二）一审情况

1.一审诉辩主张
（1）原告王某诉称：原告之妻杨某3于1995年9月以其兄杨某的名字在杨某任职的湘运娄底总公司新化分公司（简称湘运新化公司）存集资款2万元。1996年9月1日，杨某3因车祸身亡。1997年1月，原告取回集资款本息2.6万元。1997年3月，被告杨某纠缠湘运公司和原告，索要该款。请求法院保护原告合法所有权，责令被告停止侵害。
（2）被告杨某辩称：1995年9月，我将父亲杨某1的2万元，与弟杨东浦、杨某2、妹杨某3及朋友陶某、苏某一起送公司作集资存款。缴款单只是交杨某3保存，所有权是杨某1的。
（3）第三人杨某1辩称：该2万元是我交儿子杨某到他单位所存，所有权属我。湘运新化公司付款违反结算制度规定，应承担退款和赔偿责任。
（4）第三人湘运娄底总公司辩称：湘运新化公司付款不存在过失，杨某1要我方赔款理由不成立。

2.一审事实和证据
新化县人民法院经审理查明：原告王某系第三人杨某1的女婿。被告杨某系第三人杨某1之子，湘运新化公司职工。1995年，湘运新化公司急需资金，组织内部职工集资。同年9月18日，湘运新化公司收杨某名义建房集资款2万元，该公司开具了缴款单。缴款单上注明定期一年，月利2%。该缴款单在王某之妻杨某3处。1996年9月1日，杨某3因交通事故身亡。1996年10月7日，王某持缴款单在湘运新化公司财务科申开云处签了“同意退款”意见，因湘运新化公司当时无钱支付，王某委托刘某通过湘运新化公司职工杨某4于1997年1月3日在湘运新化公司内部银行领取了该款本息共计2.6万元。1997年1月21日，湘运新化公司登记了杨某的2万元缴款单挂失情况。1997年3月，湘运新化公司内部银行行长因贪污案发，被告得知2万元存款被取走，便向原告主张权利，从而产生争执。庭审中原告王某提交了中国建设银行新化县支行的活期存折复印件，证实1995年9月18日取款2万元。第三人杨某1提交了陶某、苏某的证明，证实杨某1以杨某名义在湘运新化公司存款2万元的情况，还提交了李某、杨某2（杨某1之子）、杨某5、肖某、杨某6、杨某7、杨某8、邹某等人的证明，证实杨某1存款的来源，及向杨某3索要缴款单等的情况。
上述事实有下列证据证明：
（1）湘运新化公司以杨某名义开具的缴款单。
（2）王某提交法庭的活期存折及银行证明。
（3）湖南省娄底汽运公司内部银行第0XXXXX4号现金支票。
（4）当事人陈述。
（5）证人证言。

3.一审判案理由
新化县人民法院认为：以杨某名义在湘运新化公司的集资款2万元从证据体系来看，只能认定是杨某1的，故只能归杨某1所有。第三人湘运新化公司在已经知道杨某与王某为领取该款发生纠纷，且缴款单的名字是杨某的情况下，将该款付给王某的代理人，有一定责任，应承担相应责任。

4.一审定案结论
新化县人民法院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七十五条第一款、第一百零六条、第一百一十七条之规定，作出如下判决：
（1）王某取走的以杨某名义于1995年9月18日在湘运新化公司的集资建房款2万元及利息归第三人杨某1所有，由原告王某返还给第三人杨某1。从1997年1月4日起至本判决生效时止按本金2万元，月利率0.45%计算的利息由第三人湘运娄底总公司支付给第三人杨某1。
（2）其余损失均各自理。
案件受理费1050元，原告王某负担525元，第三人湘运娄底总公司负担525元；其他诉讼费450元，由被告杨某负担。
宣判后，原告王某及第三人杨某1不服，均提出上诉。

（三）二审诉辩主张

1.上诉人王某上诉称：原判将争议之款判归杨某1所有与事实完全不符，请求二审撤销原判，公正判决。

2.上诉人杨某1上诉称：原判将争议之款判归杨某1正确，但没有判决湘运娄底总公司承担清偿责任并按约定支付利息不公，请求二审改判该公司赔偿。

（四）二审事实和证据
娄底地区中级人民法院经审理查明：王某系杨某1女婿，杨某系杨某1之子。1995年湘运新化公司改建汽车站急需资金，组织内部职工集资。同年9月18日，湘运新化公司接纳以本公司职工杨某名义存的集资款2万元，开具了缴款单，载明定期一年，月利2%，该缴款单在王某之妻杨某3（原系新化县盐业公司职工）处保存。1996年1月26日，杨某3以杨某之名在湘运新化公司集资1万元，定期一年，月利为2.5%。此次集资款系杨某3所有，双方无争议。1996年8月24日，杨某3去南岳因车祸受伤，经抢救无效，于同年9月1日死亡。在办理杨某3的丧事期间，杨某1、杨某均未向新化县盐业公司经办丧事的领导反映杨某1有2万元集资款收据在杨某3家保存。2万元集资款到期后，王某将收据交给好友刘某（新化县盐业公司职工）办理退款手续。1996年10月7日刘某委托其外甥女杨某4（湘运新化公司职工）出面，找湘运新化公司财务科负责人申开云在该缴款单上签署“同意退款”意见，后因无钱支付，至1997年1月3日由杨某4经手在湘运新化公司内部银行领取本息2.6万元。1997年1月21日湘运新化公司登记了杨某申请2万元缴款单挂失的情况。1997年3月，湘运新化公司内部银行行长因贪污问题被查处，杨某、杨某1得知2万元存款被取走，多次找湘运新化公司及王某等人追讨，双方为此发生争执。王某于1997年4月诉至原审法院。在一审审理期间，王某提交了妻子杨某3生前在中国建设银行新化县支行的活期存折复印件，证实1995年9月18日（即争议的2万元集资款交纳之日）确实从该行取款2万元。杨某1提出争议的集资款是他的，是其子杨某、杨某2及女杨某3于1995年9月18日办理的，只是缴款单放在杨某3手保存。杨某1、杨某向一审法院提交了相应的证人证言。
以上事实的证据与一审相同。

（五）二审判案理由
娄底地区中级人民法院认为：争议的2万元集资款缴款单上虽是杨某的名字，但据集资单位证实，允许以本单位职工名义让他人集资，且杨某并未主张此款是他的集资款，故争议之款杨某没有所有权。2万元集资款于1995年9月18日交湘运新化公司，王某提交了其妻杨某3当天在银行取出的2万元存款的复印件，对于集资的事实，王某有资金的来源，同时该缴款单杨某3生前一直保存在手。集资款到期后，王某托人办理退款手续并不需要告知杨某，同时湘运新化公司按规定办理退款手续亦不应承担责任。故争议的集资款应认定归王某所有。杨某1、杨某所举证据不足，其反诉请求不能成立。原审法院对本案所作出的判决不当，应予纠正。

（六）二审定案结论
娄底地区中级人民法院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一百五十三条第一款第（二）项、第（三）项之规定，判决如下：
1.撤销新化县人民法院（1997）新民初字第535号民事判决。
2.1995年9月18日以杨某名义存于湘运新化公司的集资建房款2万元及利息归王某所有。
3.驳回杨某1、杨某的反诉请求。
一、二审诉讼费3000元，由王某负担1000元，杨某1、杨某负担2000元。

（七）解说
法院断案以事实为根据，而事实则以证据为依托。实务中，不少案件缺乏直接证据，而只得以间接证据分析、判断、确认，进而作出判决。本案即此类之典型。如何审查判断证据，是断案关键。“谁主张，谁举证”，是民事诉讼的原则。证据充分确实，则胜诉；举证不能，抑或矛盾，缺乏真实性，则当承受败诉之后果。这是实事求是证据制度的必然表现。
原告主张争议款所有权，提交了证实原告方1995年9月18日从活期存折支出2万元的银行证明，证明原告同日有向湘运新化公司缴纳2万元集资款的经济来源。另一方面看，没有反证证明支出的2万元用于他途，则支出款投入集资真实性很强。同时，湘运新化公司开具的缴款单一直存于原告方，按通常习惯，存单均由所有人掌握，何况2万元大额存单，对于并不很富裕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原告举证为数不多，可信度却较强。
被告方主张所有权，提供证人近20人，但经审查分析，其证词中诸多矛盾难以释疑：1.证人李晚贞、李振常、李吉新、段求华四人证明内容同一，表述同一，证明第三人杨某11996年4月重病住院时，都先后听到杨某1交待后事，并强调有2万元存单由女儿杨某3保存。2.证人杨某5、李铁清、肖某、杨某6四人证明内容同一，表述相似，证明他们1995年9月下旬及10月上旬分别到杨某1家时，均听到杨某1说到2万元存单催要和保存之事。不同的证人，证明内容及表述如此雷同，不合常理，违反逻辑，不无授意之嫌。3.杨某、杨某1称1995年9月18日杨某去公司缴款时，杨东浦、杨某2、杨某3以及朋友陶某、苏某一同前往，陶、苏自始至终目睹。而同往之人除杨某3身亡外，均证只有杨某一人去公司楼上财务室缴款，其他人均在楼下。事实与自始至终之说矛盾，且陶、苏的证明也彼此矛盾。4.1995年12月18日，原告家被盗，被告家尽人皆知。杨某1如果真有2万元存单保存在原告家，杨某1以前再三索要存单，再三嘱咐杨某3安全保管存单，原告家被盗，存单安全保存受到威胁时，杨某1为何又不过问，为何不叫女儿杨某3将存单退还自己?5.更为值得关注的是，被告方威胁强迫证人申开云出示对己有利证据，其所写证言，申开云按被告方要求写了三次，他们满意后才予申开云自由。从其取证的方法看，不能排除被告方其他所取证据也采用了类似做法，其证据的真实性值得质疑。
关于争议款归属问题，存在两种认识。第一种观点认为：从被告方整个证据体系看，尽管有虚假成分，但主要事实还是证明所有权属杨某1可能性大。另外，杨某1是杨某3父亲，是原告岳父，将争议款判归杨某1是可以的。争议款即使是原告夫妇的，判归其父所有从情理道义上也讲得过去。第二种观点认为：原告有书证和人证，证据比较充分真实。被告方仅有证人证言，证据矛盾较多，且又威胁证人作证，证据缺乏真实性。从书证和人证的关系看，书证效力强于人证。法理和情理，法理是第一位的。以情理断案，有损法律的公正性。争议款所有权依证据应判归原告所有。
认识不同，判决各异。但是，不论从证据分析，还是从法理剖析，二审法院采纳第二种观点作出的判决是合法正确的。
（姜毅）